第32章 、願同塵與灰(十二)

皇後說完這話,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薛紈。

薛紈一時拿不定主意她是真心還是有意試探, 不怎麽在意地一揚眉, 他笑道:“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我要她幹什麽?”

皇後琢磨著他的表情,沒看出什麽端倪來。薛紈是恭謹,卻半點口風不露——男人,幾個月沒沾身, 果然丁點情意也沒有了——皇後有些不是滋味, 坐回寶座,凝望著殿外雁翅般的兩排廡房,淡淡道:“我今天這話, 你放在心裏……要是真能心想事成,我不會虧待你的。”

以皇後這不管不顧的性格, 他和她那點風流韻事倒成了把柄,說不準哪天就會被她抖落出來……薛紈眉頭不易察覺地一動, 對皇後狀極慎重地點了點頭,“臣記在心裏了。”

辭別了皇後, 薛紈走在廊蕪下,見阿那瑰懷裏抱著一只花貓,正在綠槐下瞧著一名宮婢梳頭, 余暉照在黑緞似的長發上,仿佛折射進了她的眼裏。薛紈忍不住駐足微笑了一下,叫道:“阿松。”

阿松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走到廊蕪下。

薛紈故意上下打量著她:“檀道一說過, 要是北伐敗了,就把你送給我做洗腳婢,你知道嗎?”

阿那瑰一聽這話,抱著貓退了兩步,渾身要冒刺似的,“你胡說!”

“不騙你,”薛紈還笑,“我可是當真了。”

一個“送”字,讓阿那瑰想起了柔然被隨意饋贈的奴隸和牛羊,是大大觸了她的逆鱗,難得對薛紈生出的一絲親近瞬間煙消雲散,阿那瑰眉毛倏的一擰,冷冷地睨著他,“他答應了,我可沒答應。”

“好,”薛紈被當面拒絕,反倒對她贊許地一笑,“下次誰說要把你送人,你也要這麽有骨氣。”

皇後使出美人計,卻招徠薛紈不成,又氣餒,又心酸,打起精神走到銅鏡前,手指撫過自己尚算光潔的眼尾,仔仔細細看了許久,又叫宮婢道:“太暗了,看不清,點起燈來。”

眼前驟然亮了,一名年輕的內侍將燭台移了過來,往銅鏡裏一瞧,善解人意地奉承她:“殿下仍是青春貌美,這麽亮的燭光照著,也看不見一絲皺紋呢。”

“我三十多的人了,”皇後有些黯然,“昭容今年還不到二十……”

內侍雙膝跪地,緊緊抱住皇後的腿,“殿下在奴心中,就是菩薩神女,三十、四十、五十,都是無人能及的高貴美貌。”

皇後是個女人,聽到這種阿諛奉承的話,也難免欣喜,“還是你會說話,不像薛紈那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想到立太子的事,她臉色沉下來。

內侍道:“殿下要籌劃這事,還是先和大將軍商議,自家人,也不怕走漏了風聲。”

王孚近來被皇帝猜疑,等閑不肯進宮,皇後思索了片刻,說道:“其實還是在宮外行事方便些。”

她徑自籌劃大事,內侍一雙手自腿上爬到腰上,在皇後的裙下摸索。皇後被他撩撥得渾身酥軟,輕輕一腳將他踢開,笑道:“狗膽包天的東西,這是在宮裏!誰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內侍涎著臉又爬了過來:“是奴情不自禁……”

皇後嫌他卑賤,可又貪戀那點慰藉,也就由他去了。

到夜半時,皇後還在沉睡,忽然被內侍拼命搖撼起來。殿外的燈光照亮了窗紗,映得人臉煞白,內侍抖抖索索道:“陛下來了……”

皇後也驚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一腳將內侍踢下床,低斥道:“還不滾出去?”

內侍抱著衣裳,從側殿閃身溜了出去。隨著門外尖銳的通稟聲,皇帝毫不客氣,一腳踢開了門,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皇後合攏衣襟,鎮定自若地坐在床沿,等皇帝站穩腳步,她起身對皇帝施禮,“陛下怎麽這會來了?”

“忙完了政事,才想起來皇後今天回宮,特地來看一眼。”皇帝下頜不斷地抽搐著,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怎麽這麽早就睡了?”撩起衣擺,他也坐上鳳榻的邊沿,像最尋常的夫妻那樣,沉默的目光在皇後臉上盤旋。

皇後勉強一笑,“陛下為何這樣看著妾?”

皇帝猛然一把扯下皇後的衣襟,皇後吃了一驚,疾呼道:“陛下!”

皇帝銳利的眸光在皇後頸間和胸前一掃,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湊到皇後耳邊低聲道:“你可真夠賤的……到底是□□熏心,忘了身份,還是自恃姓王,完全沒有把朕放在眼裏?”

皇後掙開皇帝的手,微微戰栗的手扯起衣襟,冷笑道:“陛下聽聽自己的話,像一國之君該說的嗎?”

皇帝爆發出一陣大笑。

皇後正作勢要走,被他的大笑嚇住了,臉色煞白地盯著皇帝。

皇帝理了理衣擺,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下令道:“把皇後身邊的侍從都傳來,朕要問他們的話。”

皇後身邊的侍從,少說也有百八十人,全部被傳來,擠擠挨挨地站在殿外,皇帝叫人高舉燭台,表情莫測地自眾人臉上一一看過。他的眸光冷厲,如暗夜裏的一道閃電,被掃過的人,無不瑟瑟發抖低下頭去,忽聽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響,是角落裏一名內侍嚇得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