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願同塵與灰(十三)

重傷的假宦官被送到王孚面前,王孚眼前一黑, 險些厥過去, 憤而舉劍將人刺死, 然後奔進宮,求皇帝廢了皇後,並將王家闔家治罪。

皇帝倒是格外地寬宏大量,嘆道:“我和皇後年少結縭, 不忍心廢她。母親獲罪, 難免要連累子女。看在嫡長子的份上,大將軍以後也不要再提這事了。”

王孚無地自容,通通叩了好幾個頭, “是臣的過錯。”

皇帝擺了擺手,攢眉道:“朕才接到彭城的急報, 桓尹座下大將樊登率大軍十萬南下,彭城南北兩線已經被接連擊破, 城中守兵逃散者有十之二三,恐怕檀濟撐不了一個月了。恐怕還得大將軍再次出征, 往彭城去增援檀濟。”

王孚有些為難,“鐘離一戰,人困馬乏, 要再籌措糧草,修補兵器,一個月有些倉促了。”

見王孚推諉,皇帝眸子裏迅速凝結了風暴, “大將軍,”他的聲音裏帶著威脅的味道,“彭城一失,建康危矣!”

“臣這就去安排。”王孚忙道,“臣想將京城禁衛兵權暫且交給玄鶴,他雖然年輕,但還算敦厚,又對陛下一片赤誠,陛下看呢?”

情勢逼人,皇帝還有什麽可說的?他無奈地說:“照你說的辦吧。”

“臣想去看一看大皇子。”王孚想起孫兒,眼裏隱隱含淚。

“去吧。”皇帝對他微笑,“等大將軍這一戰得勝歸來,朕就要著手立太子的事了。”

王孚頓時一臉欣喜和寬慰,“謝陛下!”

辭別皇帝,往大皇子元竑處走了一遭,王孚瞧著外孫那張稚氣未脫的清秀臉頰,不由又滴下淚來,攜著皇子的手道:“再過半月,臣要請陛下到京營檢視軍容,殿下到時一定也要同行。”

回到王府,王孚面色頓時陰沉下來。命人將王玄鶴自羽林監叫回來,他屏退了左右,把皇後被囚禁棲雲寺的事告訴了王玄鶴。王玄鶴目瞪口呆,先問緊要的:“陛下沒說要將王家治罪吧?”

“樊登在攻打彭城,他還不敢。”王孚冷笑,“我只怕彭城一戰擊退了敵軍回來,他就要拿王家開刀了。想來還是檀濟狡猾,一早將家人都遣散了。”他眼皮一睞,意味深長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王玄鶴心跳驟停,疾步奔去窗邊,將窗扇又按了按,才回來對王孚咬耳朵:“宮裏禁衛森嚴,怎麽下手?”

王孚已經籌劃了一路,他慢慢道:“我已經領旨,一個月後往彭城迎敵,臨行前,我請陛下到京營檢視軍容,屆時百官都要隨行,你先再悄悄把大殿下自隨扈的隊伍中偷出來——元脩殘暴,我倒怕他狗急跳墻傷了殿下,那就師出無名了。”

王玄鶴想得卻多,“大公主在宮裏,皇後殿下在棲雲寺,到時候一亂起來……”

“管不得了那麽多了。”王孚不耐煩,“安置好殿下,你將麾下人馬分派到各個朝臣家裏,拿住他們的家眷,一旦事成,即刻在京營中登基。”他輕輕籲口氣,“殿下即位後,我即便死在彭城,也能瞑目了!”

王玄鶴醉生夢死過了二十多年,還從來沒聽過這樣驚天動地的計劃,激動得連聲音都顫栗了,“父親放心!”

父子議定了大事,便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王孚謹慎,只秘密囑咐了幾名心腹將領,隔三差五進宮匯報出征一事,面上丁點端倪也不露。

大半月時間倏忽而逝,王孚點齊了兵馬,備妥了輜重,在去京口大道西側的軍營靜待聖駕。皇帝因為北伐一事轉攻為守,士氣低迷,也正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振一振士氣,便換做戎裝,腰間懸掛了刀劍,登上華蓋拂動的禦輦,被手持金瓜斧鉞的精壯侍衛們前呼後擁,往軍營緩緩而行。

王玄鶴掌管羽林衛,隨扈出宮,途中悄悄命人將大皇子帶出隊伍,藏匿在王孚一名心腹將領的家裏,並派了重兵保護。其余人馬,有條不紊地往各朝臣家中去把守了。王孚周密,已經連袞冕都趕制好了,只等事成登基。王玄鶴暗自點頭,交待了大皇子幾句,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京口大道。

此值盛夏,軍營裏半點綠意也沒有,明燦燦的日頭照得人眼前一陣發花。皇帝坐在涼棚下,接過茶來,隨口道:“叫幾個皇子也來,看一看朕的虎狼之師。”

王玄鶴氣才喘勻,忙道:“大殿下染了暑氣,在車裏歇著。”

皇帝哦一聲,也沒怎麽起疑,潤過嗓子後,領著一眾文官,登上高台,往校場望去,見場外玄武湖波光粼粼,成千上萬的黑衣士兵肅然而立,劍戟迸射著寒光,如密密的銀雨,頭頂旗幟飛卷,如同在洶湧黑浪裏翻滾。

王孚令旗一揮,士兵忽而挺劍疾刺,忽而收槍凝立,秩序十分嚴整。王孚再揮令旗,列陣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山吼般的“殺”聲,群臣們正被曬得頭昏眼花,登時一個激靈,倉皇地倒退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