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雙飛西園草(七)

道一有生以來,從沒挨過別人一個指頭, 遑論被掌摑。

他懵了一瞬, 驀然自銳利的眼神中透出一陣寒光。

阿松丟下茶盅, 盛氣淩人地盯著他, 她既無畏懼,也無心虛,雙眸甚而因為他可能的暴怒而閃動著熠熠的光輝,“我早就該打你了, 在建康的時候,”這一掌太狠,掌心都在隱隱發麻,她很解氣,見道一僵坐, 她挑釁地挑起眉,“你是不是氣死了?你怎麽不還手?你打我呀!”

道一轉過臉來,他皮膚白皙, 血紅的掌印顯眼極了。他臉上浮起一抹刻薄的笑,“你喜歡被男人打, 可我沒有打女人的嗜好。”

他沒有暴怒,阿松反而失望了, 她嗤笑一聲, “你不敢打我,你……”

“我是個窩囊廢,”道一嘴角仍是冰冷的微笑, “不配做你的裙下之臣,也沒打算再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大可放心,不必這樣大呼小叫了。”

阿松一張櫻唇被咬得要滴血一般,她的腦海裏嗡嗡的響,面對他的冷嘲熱諷,她茫然地不知道要怎麽報復回去——她揚起手,想要再給他幾個耳光,可到底克制了自己,她“咦”一聲,喃喃自語,“我怎麽能打你呢?要不是你,我怎麽能有今天這樣的榮耀?”她前一刻還在為自己未知的命運而倉皇,這一刻,卻仿佛已經榮華等身,高不可攀了。款款在皇帝坐過的榻沿坐了,她輕慢地打量著他,“不是說,洛陽的女人醜得很,給你洗腳都不配嗎?可你今天的樣子,分明是急著要爬太後、皇後,還是哪位公主殿下的鳳榻呢。”

“你腦子裏除了爬床還有別的嗎?”道一冷道,“就算我要爬,又跟你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阿松裝腔作勢,“你可是我的好哥哥呀。”

“別叫我哥哥,”道一對這個稱呼很嫌惡,“華濃夫人的尊兄,我還擔不起這樣的榮耀。”

“不是阿兄,那我怎麽跟陛下說?”阿松尖翹的眼尾睨他,“說你是我的……”

道一對她的暗示不以為意,“你隨意。”臉頰上的滾燙稍有緩解,他走去銅盆邊,用冷水浸濕了手巾,捂在臉上。兩人各自平復了心情,面色迥異地沉默著。

估摸著臉上的掌印已經退了,道一重新浸濕了手巾,擰幹丟到阿松膝頭。

阿松驟然回神,忙在臉頰上摸了摸——她只當是流淚被他窺見,可臉上很幹凈,沒有濕意,“多謝,我不用。”她冷冰冰的。

“擦一擦吧,”道一淡淡道,“你一臉的欲壑難填。”

他拂了拂袍袖,出門去了。

阿松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濕巾——我不要失態,我要矜持。她一再地告誡自己,才沒有一時沖動追出去。把手巾狠狠丟進水裏,她冷笑一聲,心想:我一臉的欲壑難填,難道你很超凡脫俗嗎?當了和尚還睡女人,我呸!

重新理了鬢發,她定一定神,離開這間庭院。到了前殿,皇帝正在法堂上和群臣敘話,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人正是壽陽公——皇帝、壽陽公及華濃夫人的流言已經悄然在洛陽傳遍了大街小巷,側殿裏的女人們,肯定又在嘰嘰喳喳說她壞話了。

阿松一陣厭煩,懶得去女人堆裏平白遭受白眼,只悄然地站在廊檐下,漠然看著堂上皇帝和壽陽公虛與委蛇。

在攢動的侍衛裏,她瞧見了薛紈戎服佩劍的身影。她覺得,他是很擅長隱藏的,置身人群中時,完全察覺不出任何鋒芒。

她瞟了他一眼。他沒有察覺她的目光,神色很平淡。過一會,她又瞟了他一眼。

這一錯眼的功夫,薛紈自人群中消失了。

阿松意興闌珊,才一轉身,險些和人撞個滿懷。是薛紈赫然就站在她身後。

“你,”阿松不禁拍了拍胸口,聲音也輕了,“你什麽時候走過來的?”

“你盯著我看什麽?”離得近了,薛紈聲音也不高,耳語似的。他垂眸看著她,眼裏閃動著她熟悉的揶揄、狡黠的光,“還想這個嗎?”他意有所指地撫了撫自己的嘴唇。

見他故態復萌,阿松登時來了精神。“你休想!”她瞪起了眼睛,氣勢淩人地,“你敢碰我一下,陛下……”

薛紈發出一聲輕笑,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別狐假虎威了,你連陛下的腳後跟都沒摸上呢。”

阿松不覺臉上燒起來——薛紈常伴皇帝左右,讓她一陣不自在,好像她的窘迫都落在了他眼裏。她惱羞成怒地剜他一眼,“關你什麽事?你滾開。”

“別白費力氣了。陛下不是元脩,不會昏頭的——你這樣的身份,進不了宮。”薛紈望著法堂上的皇帝,淡淡道。

“我知道。”阿松神色驀地黯然了。

薛紈詫異地看她一眼。

“可我討厭皇後,她看不起我。”

薛紈失笑。

“我也怕死,”阿松低頭思索許久而無果,她兩眼迷惘地、惴惴地看著他,“陛下會殺壽陽公嗎?會讓我給他陪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