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雙飛西園草(八)

太後在永寧寺聽過一次經後,意猶未盡, 沒隔幾天, 又傳懿旨召道一進宮, 在禁中佛堂講解佛法。皇帝聽後, 暗自地搖頭,正在太極殿東堂看奏疏,忽聞一陣環佩輕擊,一雙皓白的手在額頭上緩緩揉了揉, 皇帝放下奏折,回頭一看,卻有些意外,“是你。”

來人是皇後。她難得換下了繁瑣厚重的深衣,穿了對襟短襖, 曳地長裙,微笑的面容上透著輕靈的嬌艷——自永寧寺梁慶之進言後,皇帝嘴裏就沒有再提過華濃夫人的名字, 皇後似乎心情很好,面對皇帝時, 眸子裏多了柔情和依戀。扶著皇帝的肩膀,她勸道:“陛下歇歇吧。”

皇帝握住她的手, 笑道:“你怎麽不去聽經?”

皇後對佛經其實也沒什麽興趣, “有別的嬪妃和公主們陪著太後呢。”

皇帝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皇後伴著他站了會,忽然沒頭沒腦地說:“該給智容選一位駙馬了。”

智容是皇帝的幼妹,因為太後疼愛, 左挑右撿的,到十八歲還沒擇定婚事。她性子向來有點驕縱放肆,皇帝一聽她的名字就頭疼了,“這事我管不了,請太後做主吧。”

皇後欲言又止。

皇帝最受不了她這樣拐彎抹角的樣子,直接問道:“怎麽說起這個了?”

皇後搖了搖頭,說:“陛下跟我來。”牽著皇帝的手出了殿,一對伉儷,撇下了成群的宮婢侍從,悄然來到佛堂,在門口停了下來,皇後往智容的方向努了努嘴,輕聲道,“陛下自己看吧。”

皇帝滿腹疑竇,往智容公主臉上一瞧——她正依偎在太後身側,一雙妙麗的雙眸,含情脈脈地定在道一臉上。

皇帝後宮嬪禦眾多,對這樣的目光再熟悉不過。他腦子轟一聲,一陣難以遏制的憤怒,不禁重重拍在門框上。太後驚詫地扭過臉來,見是皇帝,笑道:“這夫妻兩個也來了。來人,給陛下看座。”

皇帝勉強對太後笑了笑,說:“我還忙著。”掉轉身回到太極殿,雖沒說什麽,臉色卻微微發沉。

皇後勸解他道:“不一定做準的事,我也是自己瞎琢磨——女孩兒臉皮薄,陛下別急著責問她。”

“我知道。”皇帝皺眉拾起了奏疏,過了一會,卻不禁自言自語道:“一個出家人——她是被什麽迷了心竅嗎?”

皇後卻幽幽地輕嘆道:“陛下還不是一樣……”

皇帝假裝沒聽懂,捏著皇後的手,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得空就去和太後商量這事,你放心。”

誰知還沒等皇帝和太後提這事,智容公主先找了來,二話不說,伏地沖皇帝施了大禮,皇帝頓覺不妙,果然智容毫不猶豫地說:“陛下下道旨意,讓道一還俗吧。”

皇帝咬了咬牙,佯做不解地笑道:“你這話我聽不懂了。他和尚做得好好的,還俗做什麽?”

智容臉頰透著一點紅暈,說:“我想招他做我的駙馬。”

她倒是直接,半點也不遮掩。皇帝震驚之余,只覺得荒唐,“他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你……”

“他是武安公之子,出身名門,陛下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皇帝忍著怒氣,“他是出家人不提——檀濟率軍抵抗南征,我朝在彭城死了多少將士?我招他做你的駙馬,那些死去的將士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智容詫異地笑道:“陛下自己絞盡腦汁想要把檀濟的養女弄進宮,連她是壽陽公的夫人都不顧——卻不許我嫁給檀濟的兒子,這是什麽道理?”

皇帝被她一句話嗆得難堪極了,登時拉下臉,“朕說不許就是不許。”

“那我去找太後。”智容不服,拎起裙角,翩然離開了。

皇帝被她氣得夠嗆,毋庸多想,太後那裏聽了智容這番胡言亂語,還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風波——皇帝也懶得去摻和了,吩咐了左右不許再放智容進來,他斂了心神,重新看起奏疏。看到一半,他突然陰沉著一張臉,將案頭的物事揮開,道:“叫薛紈來。”

“陛下。”薛紈走了進來。

皇帝正沉浸在思緒中,聞聲瞟了他一眼,攢眉道:“朕要下令禁佛。”

薛紈意外道:“禁佛?”

皇帝冷笑一聲,將手邊的奏疏丟給他,說:“你看看。”

薛紈雙手接過來,草草掃了幾眼,原來是河南尹所呈的奏疏,稱京畿某寺僧人淫宿婦女,惹出了人命官司,差人去捉拿嫌犯時,又在寺內破獲刀槍兵器數樣。

薛紈看奏疏時,皇帝鐵青著臉,在案後飛快地踱步,冷聲道:“這兩年,北地也寺僧浮濫了。這些人年富力強,卻不事生產,蠹耗天下。或而借身份之便,走街串巷,引誘良家,大行喪檢失德之事,或而結交權宦,互為驅持,誹訕朝廷,禍亂朝綱!朕不能忍!”他疾言厲色沖外面喚了一聲,“來人,朕要下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