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雙飛西園草(二十)

皇帝命人將獵得的巨鹿小心剝下皮來,略做處理, 次日送去給了皇後。皇後含笑在柔軟豐厚的鹿皮上撫摸了一會, 起身來到皇帝處謝恩。皇帝拉著手將她扶起來, 在皇後清雅飄逸的裙衫上一打量, 笑道:“你怎麽也不跟去圍獵?既然出來了,就不要再那麽拘束,不悶麽?”

皇後道:“妾騎術不好,在行宮附近轉一轉, 看看風景也就夠了。”

左右都悄然退出,夫妻在靜謐的殿內溫存了片刻,皇後提起了閭夫人,“陛下下次圍獵帶著她吧,她漠北女子, 恐怕這幾天早手癢了,早晚抱著阿奴騎馬遛彎,也不怕嚇著他。”

這趟圍獵, 閭夫人隨駕,小皇子離不得生母, 也一路顛簸地跟了來,皇後對此頗有微詞, 明裏暗裏抱怨了幾次閭夫人性情粗疏, 皇帝聽得有點煩,卻沒表露出來,只笑道:“他是我的皇兒, 怎麽動不動就嚇著了?”

皇後勉強一笑,“陛下說的是,妾也是秉著一顆為母的心罷了。”

一對夫妻不歡而散,皇後離去後,皇帝心中觸動,在昏昏欲睡的午後,領了兩名內侍來到後殿閭夫人的居處,見隨風搖曳的郁郁樹影下,閭夫人身穿緊袖胡服,豐密的秀發結成一根辮子盤在發頂,正將阿奴抱在懷裏,放開馬韁,在院子裏來回小跑。阿奴樂得咯咯直笑,閭夫人揚起臉來,俏麗的臉上也泛著青春的紅暈。

廊檐下侍立著幾名柔然婢女,都是英姿颯爽的男裝打扮,皇帝只隨意瞥了一眼,見為首的那個人臉頰雪白,眉目楚楚,正是阿松。皇帝不由笑著多看了她幾眼,走向閭夫人,“想騎馬,怎麽不跟去伏牛山?”

“陛下。”閭夫人把阿奴交給多須蜜,下了馬,用生硬的漢話向皇帝問了安。

閭氏自來了中原,性情便孤僻起來,常年郁郁寡歡,難得有這樣笑靨如花的時候,一身騎裝,更襯出隆胸蜂腰,皇帝看得心旌蕩漾,攬著她的腰柔聲道:“我明天帶你去伏牛山,嗯?”

閭夫人也不知是聽懂沒聽懂,對皇帝的曖昧低語沒甚反應。皇帝美人在懷,眼風還要不斷往阿松身上瞥,克制不住起了邪念,對閭夫人咬耳朵道:“你們自家姐妹,不必見外吧?咱們三個一起……”

“陛下說的什麽話?”這句暗示閭氏卻聽懂了,冷笑一聲,甩開皇帝的手往殿內去了。皇帝一時有些尷尬,見阿松和婢女們都站在遠處逗引小皇子,對這裏的情景毫無察覺,皇帝臉色緩和了些,吩咐道:“這庭院裏跑不開,抱著阿奴去外頭遛一遛,讓侍衛們護著。”

皇帝發了話,眾人心花怒放,抱著阿奴出了宮門,在伏牛山腳縱馬徜徉,林間回蕩著一陣陣清脆的笑聲。這些宮婢都是年輕的漠北女子,性情爽朗,相貌不俗,引得周圍把守的侍衛心不在焉,漸漸圍攏過來,對著眾女品頭論足。

“薛將軍。”見薛紈和幾名羽林衛騎馬經過,侍衛們笑著對薛紈招手,往林間姹紫嫣紅的倩影使眼色,“快瞧。”

薛紈搖搖頭,並沒太大興致,誰知徑自走了兩步,身後卻空寂無聲,回頭一看,隨行的羽林衛都被柔然女人們絆住了,戀戀不舍地停在原地。薛紈無奈勒馬,看向林間時,唇邊卻不禁含上了一絲微笑。

“快護著小皇子呀。”侍衛們大著膽子互相呼喝,笑著上前,把懷抱阿奴的多須蜜圍在中心。阿松悄悄撤了出來,見薛紈撥馬前行,她執韁輕叱一聲,帶著一縷清風擦過薛紈肩頭,誰知一根枝丫斜斜地往臉上刺來,阿松猛地往後一仰,松開馬韁如落羽般跌落在地上。

“喲。”一聲婉轉嬌啼,阿松眼裏隱隱含淚,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她扭頭哀怨地看向漸行漸近的薛紈。

薛紈目不斜視,臉色淡淡地越過了她。

阿松狠狠地咬著下唇,瞪了薛紈幾眼,挽起被樹枝挑開的發髻,她匆匆上馬趕了上去,“喂。”

薛紈扯著馬韁,離她不遠不近地緩緩前行,似感受到阿松慍怒的眸光,他警告意味甚重地瞥了她一眼,“別演戲了——這麽多人看著,要是被陛下看到,你想讓他剝了我的皮嗎?”

阿松不忿地輕哼,“我以為你膽子比天還大呢。”

“還是命比較重要呀。”薛紈笑了笑,疾馳而去。

是夜,皇帝宿在閭夫人處,帝妃二人重修舊好,在帳子裏笑語呢喃,宮婢內侍們都含笑避開了。阿松獨自在僻遠的廡房,推開窗扇,隱隱的松濤夾雜著山澗的流水淙淙,唧唧蟲鳴,聽得格外真切。

暮春時節,空氣裏已經有了若有還無的熱意。她正扶窗發怔,見忽明忽暗的一點星光在眼前回旋,是流螢。她揮起拂塵,將流螢驅趕開,瞧著那點星光時高時低地飛舞,腦子恍恍惚惚,思緒從柔然到建康,又從皇帝皇後,到赤弟連,車鹿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