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雙飛西園草(二十三)

阿松在壽陽公府一夜輾轉反側, 總算熬到天亮,忙命家奴往城門口去等檀道一。到紅日高升時,家奴返回來稱道:“檀祭酒今早回京, 奉詔徑直往宮裏去了。”

阿松脫口便問:“閭夫人呢?”

“閭夫人?”那家奴還不知道內情,疑惑地說道:“只聽說是護送走失的小皇子回宮, 隨行人等不見有宮嬪。”

阿松心裏一沉, 知道薛紈說的大概作準了, 頓如失了魂似的怔住了——腦子裏反反復復盡是赤弟連忽喜忽怒,時笑時罵的年輕面容——她才從她身上得到那麽一點親切慰藉,突然就像夢一樣煙消雲散了!“阿奴。”在一陣陣銳利的切膚之痛中,她無意輕喃一句。

“你說,閭氏被流匪所害?”皇帝面沉如水, 問禦座下首的檀道一。昨日在密函裏就得知了噩耗,此刻的皇帝並不顯得如何震驚,唯有一雙眉頭緊鎖,盯著檀道一的表情, 頗顯的有些耐人尋味。

“是, 臣……去晚了, 臣有罪。”在皇帝的灼灼視線下, 檀道一鎮定地下跪, 稽首請罪。護送著年幼的皇子日夜兼程趕回京, 他也是一身疲憊,眼底血絲隱隱。

“你, ”皇帝一個字吐出來,忽而笑了,“你營救皇子有功,談何罪過?”似乎信了檀道一的說辭, 他沉吟許久,卻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麽樣的流匪,這樣大膽?”

檀道一默不作聲。

皇帝冷不丁道:“皇後在做什麽?”

侍從道:“殿下從行宮回來,一直精神不振,聽說小皇子回宮,急著要去看,一出殿門又犯頭暈,被勸回去了。”

“讓她歇著吧。”皇帝起身,“我去看看阿奴。”見檀道一起身要告退,皇帝道:“你跟我一起來。”

君臣二人來到閭氏生前的宮室——皇後臥病,阿奴暫時被熟悉的乳母宮婢們照料著,皇帝一想到這個孩子才兩歲就沒了母親,心情頓時沉重起來,愁眉不展到了殿外,卻聽室內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語,皇帝擡手,制止了要通稟的內侍。

內侍迎上來,輕聲道:“是壽陽公夫人一早進宮來探視殿下。”

皇帝一愣,嘆道:“她有心了。”走進室內,見乳母宮婢們都是一臉掩飾不住的悲戚,阿奴還不曉事,舉著彈弓,奔跑得一張小臉紅撲撲。阿松被他一頭撞進懷裏,才回過神來,緊緊抱住阿奴,在他臉蛋上貼了貼。

“陛下。”被宮婢提醒,阿松留意到殿門處的皇帝,牽著阿奴迎了上來,卻見檀道一在皇帝身後。外臣不宜進後宮,檀道一斂眸垂首,沒什麽表情,阿松在視線在檀道一臉上定了片刻,嘴角勉強牽了一牽,轉而對阿奴柔聲道:“給陛下行禮呀。”

阿奴像模像樣地向皇帝拱了拱手。皇帝心懷甚慰,彎腰把阿奴抱了起來——只姿勢還有些別扭。他膝下公主也有幾名了,親自抱孩子卻是頭一遭。本著一顆要好好疼愛這個孩子的熱心腸,皇帝絮絮地問了阿奴幾句話,阿奴卻沒怎麽搭理他,一會兒,皇帝便覺得沒什麽意思,把阿奴放下來,問乳母道:“可有哭鬧?有受驚害怕麽?”

阿松接過話來,微笑道:“有陛下在,殿下有什麽可怕的?精神好得很。”

“不錯,有朕在,又有什麽可怕的?”皇帝心有觸動,不禁重復了一句,看向阿奴的目光愈發憐惜了。“你陪著阿奴吧,不必拘束,我這會沒事,坐一坐再走。”皇帝吩咐阿松一句,徑自在上首坐了,目光緩緩劃過室內諸多陳設——這殿裏隨處還可見閭氏的痕跡。

眾人各自想著心事,唯有阿奴咿咿呀呀歡叫的聲音在室內回蕩。阿松突然擡起頭來,見阿奴往檀道一的方向奔去,她一把將阿奴抱了回來,一步步走近檀道一,阿松指著他,用柔然話對阿奴道:“阿奴認識他嗎?。”

阿奴睜大眼睛看著檀道一,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

皇帝道:“你們嘰裏咕嚕地說些什麽?”

阿松回眸笑道:“妾想讓檀祭酒抱一抱殿下,他不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麽?”

檀道一和阿奴澄澈烏黑的眼睛對視了一瞬,退後辭道:“臣不敢僭越。”

“無妨,你抱一抱吧。”皇帝亦是神色莫測。

檀道一只得伸出手來,阿松才要把阿奴送進他懷裏,阿奴突然身子一扭,扒著阿松的肩膀掙紮起來。皇帝冷眼旁觀,瞧得清楚,卻一言不發。阿松摩挲著阿奴的背,口中輕輕安撫,雙眼卻冷冷看向檀道一:“阿奴怎麽不喜歡檀祭酒?難道是檀祭酒身上沾了流匪的血腥氣?”她貼著阿奴的小臉,一字一頓道:“阿奴,你可要好好記住他啊。”

檀道一神色不變,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轉而對皇帝垂手施禮:“臣一路奔波,還沒來得及換衣梳洗,身上一股汗臭,冒犯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