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雙飛西園草(二十四)

皇帝放輕腳步, 走進殿內。禦醫都退了下去,紗帷低垂的鳳榻上,皇後正在閉目養神, 如雲的秀發襯得一張臉龐如雪般泛著聖潔的光輝。

“陛下。”在皇帝落座的刹那,皇後睜開眼, 微笑道。

皇帝臉上是藏不住的欣喜, 珍重地拉起皇後的柔荑, 在唇邊摩挲了一下,見皇後要起身,忙從腰後扶了她一把——皇後秉性柔弱,曾經懷過兩胎都沒保住,此刻一舉一動都格外的小心, 引得皇帝也不由自主聲音都低了許多,生怕驚動了誰似的。

“讓禦醫以後就在宮裏值宿,也好就近診脈。”皇帝細心地囑咐宮婢,又轉頭對皇後笑道:“太後知道後, 高興極了, 這都已經開始物色乳母了。”

皇帝難得這樣孩子氣。皇後噗一聲笑了, “這還早著呢……”

“不早不早。這是我的嫡長子, 以後要冊封太子的, 疏忽不得。”

皇後下意識撫了撫小腹, “陛下怎麽知道是兒子?興許……”

“沒有興許。”皇帝打斷她,胸有成竹道:“我已命太蔔司的玄素占蔔過了, 這一胎一定是兒子。”

“怎麽玄素的話也信得?”皇後嗔道,“陛下之前對僧道之流深惡痛絕,連佛寺都廢止了,這會又去問他?”

皇帝一愣, 也笑了,“興許這就是人們說的,病急亂投醫了。”他緩緩地揉捏著皇後的手,殷切而鄭重道:“你可一定要讓我得償所願啊,這個孩子,我等得太久了。”

“是。”皇後柔聲答應了。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重拾起年少結褵時的甜蜜。皇後有孕,精神不濟,才一會臉色便不好了,皇帝忙要扶她躺下,皇後卻反握住了皇帝的手,烏黑剔透的眼睛看著他,“陛下,妾有話想同陛下說,還請陛下先恕妾的罪。”

皇後要說的話大概不中聽,皇帝一聽這語氣,便正了臉色,“無妨,你說吧。”

“江南只是暫時寧靖,百姓尚未歸心,這個當口雍州蠻族作亂,怕元氏也要借機作梗,元脩之死本來就已經惹得眾說紛紜,而檀氏……”皇後微微嘆氣,“元竑要接她回建康,陛下不肯,把人強留在了洛陽。壽陽公已經不在了,終究還是要找個法子安置她的,現在這樣不倫不類,怎麽跟元竑交待?”

皇後這樣處心積慮,令皇帝有些反感,他強笑道:“哦,怎麽個安置法子?”

“她青春美貌,難不成守一輩子?替她選一位家世清白的年輕俊傑再嫁,也算陛下善待元脩的舊人了。”

皇帝笑了笑,“皇後怎麽也熱衷做媒了?”

皇後的眼神不容人躲避:“妾是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

皇帝有些不是滋味,猶豫了會,說道:“我知道了,只是這個人人選,不能馬虎,等我慢慢……”

“羽林郎將薛紈不就很合適?”皇後提點他,“無根無基,對陛下忠心耿耿,也算得上年輕英俊。”

皇帝始料未及地皺起眉,“薛紈?”

皇後的笑容有些微妙,“他們在建康時似乎就頗有些故事……我看薛紈對檀氏很關心呢。”

“唔,我知道了。”皇帝敷衍著說了一句,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了。皇後見好就收,將話岔了開去,兩人閑話幾句,恰有內侍來請皇帝往前朝議事,皇帝替皇後掖了掖錦被,便大步離去。

到了太極殿,宰臣都聚齊了,先恭賀了皇帝,又提及雍州蠻族作亂一事,眾人自然都將目光投向了南征的功臣樊登,皇帝正在沉吟,周珣之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啊?陛下何不遣豫州刺史檀涓前往蠻族平叛?”

皇後有孕,周珣之正是春風得意,他近來和檀涓等人走得甚近,既然出口舉薦了,眾人便只有附和的份。皇帝暗自思量了一番,豫州駐軍大半還是檀濟的昔日人馬,和樊登有舊怨,倒是不如檀涓,既是南人,又和檀濟是手足。況且檀涓投誠不久,恐怕立功心切。因此皇帝也點了頭,說道:“也好。”旋即傳旨,令檀涓率豫州人馬出戰。

樊登道:“蠻族倒是不足為慮,臣這會更顧忌郁久閭氏——閭夫人自伏牛山走失,被流匪戕害了性命,這事陛下打算跟柔然可汗怎麽說?”

周珣之淡淡瞥一眼樊登,樊登只裝做看不見,又道:“朝廷用兵之際,漠北不能有絲毫差池,還請陛下三思。”

皇帝臉色略微一沉,手掌摩挲著堅硬冰冷的禦座扶手,良久,才勉強道:“就說……閭氏因病身故。”遂傳了禮部侍郎入內,下令道:“追封閭氏為皇後,喪儀均按皇後儀制操辦。皇長子兩歲了,健朗活潑,深得朕心,也可以封王了。選好封號之後,選派使者去趟柔然,將喜訊告知可汗,對他也算撫慰吧。”

眾人稱道:“是,陛下聖明。”

樊登提醒皇帝道:“也該選一名穩妥的人鎮守雲中,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