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雲夢蒹葭寒(九)

阿那瑰和王牢乘快馬, 掩人耳目地返回建康。他們沒有進城,在城外歇了半天的腳,便改頭換面, 登上幕府山的先皇後陵寢。王氏生前被廢,元竑追封元脩為皇帝後, 也追封了王氏, 但她的陵園依舊是廢後的規格,只在幕府山下占了小小一方角落,有三兩名年老昏聵的宮人在守墓。

王牢攜了文書,自稱是奉寢令之命,來料理陵園的祭祀事宜,而阿那瑰則是先皇後生前的婢女, 自願來守陵的。守墓宮人不疑有他, 歡喜地議論:“陛下仁孝,這是要為先皇後改建陵園了。”

陵園裏很冷清, 一到入夜,連油燈也沒有幾盞。王牢和阿那瑰被守墓的宮人領到簡陋的享殿, 殿內的墻上蛛絲密布,貢品也不過幾個腐爛的果子而已。

阿那瑰拈了香, 跪地俯身,對王氏的靈位深深拜了拜。

“殿下生前喜歡木樨香, 你們怎麽不在外面種棵木樨樹?”她輕聲問。

老宮人拭著淚,“這種事,大概也只有娘子知道了。奴們在這裏守了三年,只有娘子和郎官來祭拜過殿下。”

“享殿後面就是墓室嗎?”王牢迫不及待地問道。

老宮人說是,秋夜淒淒,陣陣幽怨的風吟, 他用手護著油燈,離靈位遠處退了退,說:“時候不早,兩位早點歇著吧,這裏陰氣重,別亂走。”

阿那瑰和王牢對視一眼,各自回到住處。他們還算有默契,之後幾日,都裝作若無其事,一個在陵園四周巡視,另一個灑掃享殿,漸漸和守墓的宮人們熟悉了。王牢從外頭回來,見享殿被清掃得幹幹凈凈,還貢上了新鮮的野果,王牢趁左右無人,奇道:“你真打算在這裏守陵了?”

阿那瑰道:“就算生前是個可憎的人,但她也有女兒,女兒也會記掛她的阿娘……”

王牢來江南只為投奔檀道一,他頗不屑道:“她不只有女兒,還有兒子呢。”想到國璽可能就在一墻之隔的墓室裏,他眼睛都快急紅了,“今晚我們就……”

話還沒出口,老宮人歡天喜地奔進來,嚷嚷道:“快迎駕,聖駕到了!”

元竑!他突然的駕臨仿佛是為了回應王牢的諷刺。王牢心虛,登時浮起一脊梁的冷汗,和阿那瑰前後走出享殿,遠遠見皇帝的儀仗自山道上迤邐而來,兩人忙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

元竑下了禦輦,踩過萋萋芳草,到王氏靈前奉了一炷香。他近日來忙於戰事,得了閑暇才想起追封的事,這會見王氏的陵墓破敗不堪,心裏一陣難過,對隨行的官員道:“按皇後規格將陵園建起來,”他還算個宅心仁厚的少年,“還有守墓的宮人,賞他們。”

宮人們忙不叠上來謝恩,這些人,不是年老,就是體衰,王牢便有些顯眼了。元竑目光自他頭頂掃過,頓了頓,又掃回來,他打量著王牢,狐疑道:“你有點眼熟。”

王牢硬著頭皮道:“臣是寢令派來修繕陵園的。”

元竑嗯一聲,目光在王牢身上停了片刻,最後也沒有說什麽,在享殿裏盤桓了一會,就被隨扈簇擁著登上禦輦,回建康去了。

王牢頓時癱軟在地上,冷汗將衣裳都打濕了。當晚,兩人不敢再久耽,等夜深人靜,便繞過享殿,自小門潛入墓室。墓室裏狹窄,墻壁上連燈台也沒有,更是因為鮮有人至,棺槨上落了厚厚的灰,散發著腐朽的味道。

王牢忙將油燈放在一旁,兩人合力,緩緩打開棺槨,不等細看,只見一點熒熒的微茫浮在幽暗的棺槨中,王牢屏住呼吸,呆了一瞬,阿那瑰趁機飛快探手,一塊冰涼柔潤的玉石落進了她懷裏。

王牢激動得聲音都顫了,“給我。”

阿那瑰緊緊抓住國璽,敏捷地躲過撲上來的王牢,她拿檀道一威脅他,“你們郎君命我來取的。”

王牢吞口唾沫,有些不甘心。阿那瑰盯了他一會,忽然提醒他道:“王皇後臨終前身上還有許多飾物,我不要,都給你。”

“真的?”王牢顧不得害怕,舉起油燈,在層層疊疊的厚重衣物中胡亂抓了幾把,抓到幾件貴重的玉鐲金釵,塞進懷裏,重新合上棺槨,阿那瑰“撲”的吹熄了油燈,兩人鉆出墓室,快步走出享殿。

享殿兩側廡房裏的燈依次亮了起來。“那是什麽?”王牢疑惑道。兩人一前一後站住了腳。

有提刀的侍衛自廡房出來,見王牢和阿那瑰還在庭院裏,兇神惡煞般沖過來,將兩人捉住,頃刻間,廡房裏的幾名守墓宮人都被驅趕了出來,享殿前燈火通明,把所有人驚慌的臉色照得分明——那領頭的侍衛大約早得了叮囑,對著王牢冷笑了一聲。

“皇後陵園裏有賊混了進來。”他吩咐左右,“搜。”

王牢臉色微變,被兩名孔武的侍衛制住,從他懷裏掏出一堆金玉首飾來。而阿那瑰袖袋到懷裏都是空蕩蕩的,從頭到腳,連根針也沒有,搜完之後,便被搡了開來。王牢見狀,倏的睜大了眼,滿臉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