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樓淮祀倚在軟榻上,任由小丫環替他用細布擦拭著頭發。

一個粗仆堆著假笑,紮手似得拎著樓淮祀那件破破爛爛臟不啦嘰的乞丐衣:“小郎君,這件衣裳臟破,奴婢幫小郎君棄了吧。”唉喲!這破布萬條的,給狗,狗都不肯墊屁股 。

“別啊。”樓淮祀攔道,“勞煩替我洗洗,還要穿的。”

粗仆臉上的假笑都快掛不住了:“小郎君,奴婢倒不是不願洗,這衣裳一洗,就破成條了。”

“破點無妨。”樓淮祀見她拖拖拉拉的,隨手抓了一把銅錢給她,揮揮手,“也別太破,得能上身,記得擱熏籠上好好熏熏。”衛家大方啊,衛放還貼心地送了一匣子錢給他。

粗仆咧著嘴接錢,歪著嘴出門,腳一過門檻就沖著天結結實實地連翻好幾個白眼。也不知打哪來混吃騙喝的,住著他們衛家的屋子,使著他們衛家的丫環婆子,花著他們衛家的銀子,還半點不要臉子。嘖嘖,歪在榻上比住他自家的狗窩還自在,白瞎了生得一張俊臉。就這破衣裳,搓得皮皺指頭禿,費上十缸水都洗不凈。

樓淮祀憋笑,拿起一塊糕點嘗了嘗,衛家的點心也頗為不錯,順手再打發走滿面紅暈的丫環,將手一背,跟山大王似得在搶來的寨子裏來回踱步,等晃得心滿意足了,這才支起窗,將樓競放進來。

“你這般放肆地登堂入室,皮繃緊點,當心衛家知曉你居心不良,一頓毒打將你關進柴房裏。”樓競拍掉自己身上的雪,沒好氣地告誡。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樓淮祀噴著氣。

樓競隔窗看著紛紛揚揚的雪,忽道:“許過幾日,這禹京街頭,就會多一具新鮮的屍首。始一有皮可以扒了。”

樓淮祀趴在窗邊:“你說那個……貧家婦?”

“阿祀,她有一雙將死的眼,她是一個半死的人。”樓競平聲道,“她不是貧家婦,她確實是謝夫人。”

樓淮祀朝他歪了歪頭:“阿競,你要救她?”

樓競眼都沒擡:“救不了,她不想活了。”

“呵。”樓淮祀輕嗤一聲,“謝知清不是德行堪配聖人嗎?外祖父說得沒錯,這世上熙熙攘攘都是奔波苦辛的凡夫俗子,但凡是人,難免就有一二虧心事。”

樓競不多言,而是叮囑道:“我要回憫王府一趟,你在侯府不要胡作非為。”

“去罷去罷。”樓淮祀連連揮手,又央求道,“堂兄,你順道去季侯的別院幫我折枝梅花來。”

樓競冷眼相對:“憫王府在城中,季侯別院在郊野,不論怎麽走也順不了道。”

“繞郊野回城中,不就順道了。”樓淮祀擠擠眼,又樂陶陶地道,“能引得五舅舅去賞梅,季侯家的梅花肯定開得特別好,嘿嘿,折一枝來送給小丫頭。”

樓競咬牙,湊過來燦然一笑,壓低聲:“阿祀,我探了探,你身邊跟著的人,有上皇的,有聖上的,還有堂叔的。你那一堆什麽跟長公主吹枕頭風?偏心眼?不定已經傳到了堂叔的耳裏。”

樓淮祀被噎了一下,往後一仰,抖著腿道:“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我沒少編排他,他也沒少揍我。我雖然虧了,但我爹也沒賺,勉強也算兩相扯平。”

樓競笑道:“我聽聞叔父托大理寺刑獄將祠堂供著的誡板浸油過火,如今是烏黑發亮,叩之有金玉聲,入手沉重有如鑌鐵,打死個把人不費吹灰之力。”

樓淮祀狠狠倒吸幾口涼氣:“你說我哄好舅兄嶽丈,他們許不許我入贅?”

樓競哼了一聲:“他們許不許我不知,我只知你入贅前必先入土。”

氣得樓淮祀憤憤趕人:“喪氣喪氣,興致都快被你敗光了,我還等著跟我舅兄好好吃酒,再跟他老師賭上一局呢!”捊捊袖子,急不可耐道,“想我一身賭術師出名門,伸伸手就能幫我舅兄雪洗前恥。”

樓競覺得為樓淮祀這種臉皮幾尺厚又不知死活的小混蛋操心的自己,簡直愚蠢之極。他再不走,忍不住就要同室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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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一心討好未來舅兄,在那摩著拳擦著掌。衛放也是迫不及待,他跟衛繁姊妹去國夫人那吹了會法螺,又拍了一通馬屁,告聲罪,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找樓淮祀。

衛放看著煥然一新、有如美玉生輝的樓淮祀,兩眼都亮了:“樓兄真是姿容絕世,傾國傾城啊!”

樓淮祀一點不在乎舅兄用詞不當,笑道:“衛兄亦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

“紅塵有幸得識樓兄。”

“三生有幸與兄為友。”

“相見恨晚呐!”

“一見傾心啊!”

二人站在廊下互相吹捧了半天,衛放的小廝快聽吐了,也不知天將暗雪將停還是兩人太過惡心,飄進廊下的零星飛雪,一片一片都是汙濁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