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依律,妻告夫, 雖得實, 徒二年。丈夫即便真幹了令人發指的罪行, 妻告,那是眼中無尊卑,心中無人倫, 自也有罪。

謝夫人敲了京兆府衙的鳴冤鼓,豈止只是告夫, 那是正手一記耳光甩在了文人酸客的尊臉上, 反手一記抽在了孝妻貞婦的尊臀上。

京兆府尹苦不堪言, 京師長官本就不易,從前朝到今朝, 一路數下來, 短命的、流放的、貶庶的……何其艱難!他這一年下來戰戰兢兢、兢兢業業, 那是不敢有絲毫的喘息大意,好不容易盼得年終, 就等著關衙休沐,好攜妻帶小遊山看景。

春假沒等來,等來了告夫的謝夫人。京兆府尹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連問了三遍, 才確信謝夫人真是來告夫的,告得還是殺女。自己耳朵沒毛病,那定是謝夫人身有怪病,又或許其性兇悍, 跟丈夫生了口角,一時意氣,這才跑來告官。

唉!女子行事,就是這般任性妄為。

京兆府尹有心和稀泥,腆著肚子,軟聲安撫謝夫人,一心將這事掩在袖中,春風化雨。

謝夫人卻是個破釜沉舟的性子,反聲質問:“我擊鼓鳴冤,府尹拒而不受,莫非要在天子腳下行官官相護、舞弊營私之事?”

京兆府尹大冬天冒了一腦門的汗,深知此事不能善了。

謝知清人還沒到,謝母身著三品誥命的大服,扶著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侍婢,跌跌撞撞一路哀泣到京兆府,聲淚俱下哭兒媳不孝。

老太太抖著手指老淚縱橫:“我知你不願服侍我這個糟老婆子,何必汙陷我兒,壞我謝家百年清名家風?”

謝夫人反唇相譏:“你謝家祖上三輩不都是地裏放牛的,到謝知清這才有所發跡,幾時有百年的清正家風?我還聽聞,婆母寡母養兒不易,冬日天寒,偷了鄰舍曬的牛糞回家取暖。鄰舍怒極,與婆母吵嘴,不敵,回去將溺桶傾倒在謝家院門前,婆母頂臭風咒罵鄰舍不得好死。莫非這便是你謝家百年清正家風?倒是‘糞發……’”

不等她說完,老太太氣得渾身直抖擻,兩眼往上一插,暈了過去。

京兆府尹快嚇懵了,抖著手指去探老太太的鼻息。

謝家老太太可別給氣死了,三品誥命橫屍府衙……這這……京光府尹不敢細想,再想,自己都想去懸梁。

好在謝家老太太看著行將就木,腐朽得有如一塊蟲蛀風蝕的老木頭,倒挺硬朗的,沒一會就醒轉過來,精神頭十足地哭謝夫人不賢、悍妒,自己無子,還不許謝知清納妾。

謝夫人紋絲不動,道:“婆母,謝家早膳吃稀粥,晚間吃菜菹,多一一碟芝麻鹽都是婆母持家大方,適宜的女子聞風而逃,不敢進門啊。”

謝家老太太胸膛劇烈起伏,翻翻眼皮,又想暈死過去,偏她暈了一次,這回不管兩眼怎麽搗,就是死活暈不了,只好坐在那哭得死去活來。

謝知清還在早朝奏事,不知後院起火,皇帝姬央朝中就得知了此事,連看了謝知清好幾眼。

得虧現在坐龍椅的是姬央,他面冷言寡,為人正經,不怎麽跟臣子拉家常,換作是他爹姬景元,非得當朝就問個明白不可,半點也不避諱過問大臣家中私事隱密,說不定還會跑去京兆尹堂前就近旁聽。

謝夫人是一心致夫於死地,哪怕謝知清折節賠罪也無濟於事,兩相僵持,京兆府尹只好暫將謝夫人羈押獄中。

京兆府尹仍舊心存僥幸,此事最好大化小,小化無有。

子女命,父母授,失手也好,擅殺也罷,至多也不過治一個徒罪。謝知清雖名聲略有汙損,謝夫人亦要受萬人唾罵,兩敗俱傷。最好化戾氣為祥和,夫妻嘛,糾葛不清,床頭打架床尾和,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謝夫人這脾氣也太大了些。

只是開弓無有回頭箭,京兆府尹還在那做夢呢,那些以持禮法自重的酸丁早已將謝夫人罵得狗血淋頭。

謝知清又以德操揚名,文人士林之中極有佳名,紛紛為他鳴不平,家宅不幸,娶此毒婦,回頭還不忘告誡家中:娶婦當賢。

又有貞婦唾棄謝夫人,道:謝禦史兩袖清風、品性高潔,官至三品,卻不慕廣廈三千,只在兩進宅院安身;更無奴仆圍繞,不過使著兩個積年老仆;日常生活節儉,粗茶淡飯安然得樂。所得俸祿皆救濟貧家子弟,不圖一絲回報。謝夫人婦人心胸,不得錦衣玉食,還要親手縫衣做飯,這才生出種種怨懟。

此婦人,妒、毒、不孝、不賢、不安於室。殺女之說皆是誹謗,不過滿懷惡意,汙折謝知清的美名。

得謝知清救濟的貧家、學子得信後,跑府衙前跪地哭泣,道:恩人為我等卑賤之軀耗盡家財,才引得夫人怨憤,牽出這麽一場官司,實是我們之過。

京兆尹一個頭幾個大,仍想勸謝夫人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