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梅萼清穿了身青衫,站在人群裏好奇地東看看, 西望望, 活脫脫一個未見過世面的鄉下半老翁。驚見樓淮祀語帶戲謔, 自稱知州地迎出來,無半點窘態,反倒從善如流地彎腰就是一揖:“棲州下轄澤棲縣令梅萼清見過樓知州。”

樓淮祀哪會受他禮, 面上笑嘻嘻,攬著梅萼清的肩, 道:“老梅, 頑笑而已, 你我忘年之交,你一個大禮行來, 我情何以堪啊。”心下卻嘀咕開了:這老梅說彎腰變彎腰, 說行禮就行禮, 對著自己這個紈絝知州無半點不服,好似沒生得硬骨頭, 隱隱有奉承之態。非是大奸之人,便是另有算計,他左看右看, 這老梅也不像個奸人, 那就是另有所圖?

梅萼清心下也是咯噔一記:自己熱情太過,引得樓淮祀起了疑心。忙岔開話:“樓小友,你這是做什麽啊?”

“遍招百工,這衣食住行, 這吃喝玩樂,豈能虧了自己半分?人生何其短,年少之期更是寸長,錯過不可挽 。”樓淮祀拿胳膊肘碰碰他,“老梅,你別是嫌我奢侈無度呢?”

“啊……”梅萼清笑,“小友,這瓦匠石匠也要招了帶去?”

“對啊,說不得就要修屋采石的。”樓淮祀點頭,“各行各工都各行各工都捎帶一二,有備無患。”

“原來如此啊。”梅萼清一愣之後,又看了看觀望應工之人,心頭一動,臉上愈發添了笑,看樓淮祀的目光那叫一個欣慰喜悅。

樓淮祀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道:“老梅,你這是?”

“噢噢,失態失態。”梅萼清笑呵呵道,“樓小友,老朽在棲州為官,略知這棲州的景況,你看,這棲州多水澤,易害水患,這屋前屋後常有積水,泥濘不堪,不如你再雇些擅量地挖渠的,這門前屋後院裏院外如何引水也是大有玄機。”

樓淮祀掃他一眼,試探問:“老梅,依理說,你勉強也算得清官,最恨的就是攀關系,一味貪圖享樂的昏官,你倒好,竟為我出謀劃策?”

梅萼清笑,越顯慈眉善目,道:“小郎君的底細,下官又不是不知,你這金山銀山出去也是你自家手裏的銀錢,下官管天管地,還能管得小郎君如何花錢?”

“倒也有幾分道理。”樓淮祀應付。

梅萼清便又道:“再者嘛,下官也知小郎君的品性,你就算不做事,也不會添亂不是。”他靠近樓淮祀幾分,“你我忘年之交,老朽一見小郎君便覺有緣,寒山拾得因友睦成聖成仙,你我雖無如此機緣,未必不得其三分情真嘛?”

樓淮祀眉毛都快飛出去了,驚訝道:“老梅,這等肉麻之言你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小弟嘆為觀止啊。不過,我怎麽聽說寒山拾得還爭扮小娘子?”

“那些不過民間添的風花雪月之談,倆個和尚與女子什麽相幹?”梅萼清大搖其頭,又道,“我既與小郎君有交,這於公於私,小郎君難道還會為難我不成?”

樓淮祀笑笑,道:“老梅你這話聽在我耳朵裏,就沒幾句真的,不過,不與你為難倒是半點不假。”

“可不是。”梅萼清一拍腿,挑指道,“小友非但不為難我,說不得憐老朽一把老骨頭,還要幫襯幫襯老朽,提拉一把。”

樓淮祀冷笑:“我說你來套近乎,原來在這等我。”

梅萼清哈哈大笑:“戲言,戲言。總之,下官與知州是友非敵。”他摸摸荷囊,倒出幾枚錢業,嘆道,“唉,出門急,忘帶銀錢,也不知道小郎君在這雇人,無可相賀,不如請小郎君吃幾杯淡酒?綠蟻雖渾酸,也別有風味嘛。”

樓淮祀嫌棄:“你這幾個錢還是留著給你娘子買胭脂吧。”

梅萼清難得老臉一紅,半天才擠出一句:“老夫老妻,羞煞人。”

樓淮祀將他拖進酒樓,指點江山道 :“老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那娘子雖說是只河東獅,既娶了家去,總也要好好對待。首飾胭脂怎能一樣不送?”

梅萼清越加汗顏了:“小友不知,下官窮巴巴的,得了俸祿一並交給了娘子,饒是如此,還得靠我娘子接濟。說來慚愧,下官實是靠著娘子過活。”

樓淮祀大搖其頭,很為梅萼清家的那只河東獅不平,道:“老梅跟著我混,一支金釵錢肯定賺得。”

“可不敢攫取半點民脂民膏。”梅萼清驚嚇道。

“老梅瞧你這個窮酸摳索樣,一支金釵都想搜刮民脂去。”樓淮祀笑起來,又問,“你娘子為人如何?我赴任時也要攜我娘子同往,嫂子在棲州混成了地頭蛇,可能看顧我娘子一二?”

梅萼清皺眉想了半天,才斟酌道:“拙荊的性子吧不算好,直來直去,遇著 合她心意,那必然是百般照顧,遇著不大相投的……”她可不管什麽知州夫人還是侯門之女,掉臉子翻白眼一樣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