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夜空繁星萬點,池塘蛙聲一片。敞軒入春拆了格 子門, 新垂簾紗, 檐角挑著一串燈籠, 搖曳著水中投下一溜晃晃忽忽的紅色燈影。

幾個丫環婆子架不住衛繁的點子,這都沒到暑夏,夜中水上賞什麽星, 受凍如何好?幾人生怕擔事,圍好屏風, 愣是又攏了一盆火。

衛繁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摸摸自己身上的春衫:“這……”

婆子心虛, 堆著笑道:“小娘子,夜來春寒, 水上風涼凍透骨, 你們小娘子身嬌肉貴, 在涼軒上看星星,看月亮, 架不住還要飲酒,最禁不得凍,圍爐暖和些嘛!”

衛絮知道她們的心思, 衛繁待嫁, 出不得岔子,她們寧願小心些,落些小埋怨,也不敢攤上事。

“也罷, 你們都下去吧。”衛繁不與她們為難,打發掉人,往簟席一坐,順手將腕上的玉鐲退下棄在一邊,發鬢間的牡丹吐蕊釵也拔了下來。“還是這樣自在些,省得硌到。”

衛紫趴在欄杆上,將一枚梅子扔進水裏,看著零碎的燈影,忽回頭:“我娘親說水裏面都有淹死鬼,也不知會不會爬上來。”

衛素本就膽小,一口氣上不來,臉都嚇白了,顫聲道:“四……四……妹妹,不要胡說,這……這是家中的池子,哪哪……也不曾淹死過人,哪會……有鬼。”

她越是害怕,衛紫越是高興,更有了說的興致:“雖是蓋園子時挖的湖,說不得底下就相通的水道,連著各處湖泊,那些鬼啊怪啊,又有神通,不定就過來。”

衛素眼角噙淚,整個縮成了一團。

衛絮無奈,開口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四妹妹不要掛在嘴邊唬詐人。再說,縱有鬼,輕易豈能讓你遇上?”

衛紫吐吐舌:“人死不就成了鬼?人多鬼不也多?”

衛絮道:“生死往復,春秋寒暑,多少生?多少死?人死不歸土,都成了鬼,豈不是要摩肩接踵?轉身都難?”

衛紫轉著眼珠不說話,衛素卻是想偏,抖擻道:“那那……鬼不是比人還多?”

衛繁半點不怕,摸出一沓的辟邪符,一人分一張,想想又給衛素多塞了一張:“樓哥哥從白馬觀要了好些,都是得道的道長親手畫的。”見衛素還是可憐兮兮的,又摸出一串佛珠,“三妹妹別怕,我這還有佛珠,你戴上。再多的鬼都不敢近身。”

衛絮捏著辟邪符,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端詳一番,朱砂艷色,落筆飄逸,竟頗為精致:“這白馬觀是在哪處?未曾有耳聞。”

衛家因著一個衛詢,不近僧道,國夫人來來去去,走得最多的也就保國寺,問老太太京中道觀、寺廟,老太太可不怎麽數得來。謝家卻不同,謝家禮佛人家,年年布施,京中大小寺廟、道觀都得過謝家的施舍,謝老太太還喜愛帶著家中小輩去寺中拜佛。但凡有名點的佛家道場,謝家都有親近。

衛絮長住謝家,耳濡目染,自也知曉京中各寺各觀,乍聽什麽“白馬觀”,竟是不曾聽過一耳朵。她有點擔心,樓淮祀別是大網網魚,給人騙了。

衛繁坐那咯咯直樂,道:“聽阿兄說是個山中小道觀,香火不旺,觀中道人卻都是苦修的,也在山下治病救人的。”

樓淮祀忙成狗,就把衛放綁去幫手。

衛放扭捏半天,他能幫得什麽?等得一聽去各寺觀要符要藥的的,衛放頓時來了勁,這他會啊,不就是去僧人道士前頭耀武揚威、仗勢欺人?這他幹得來。

樓淮祀還犯了小氣勁,手上越有錢越摳門,不忘叮囑衛放:“強取豪奪之事不可為,只你我求買符、藥,都是一沓一沓買,既如此,怎能與一張一二張同價?”

衛放聽得連連點頭,對,要讓那幫子道士、禿驢便宜點。

他二人帶著健仆打家劫舍似得掃蕩京中寺、搞、搞得一幹出家人叫苦連天,姓衛的,就沒生出好種來。

唯有白馬觀的道士挺高興的,他們這道觀屋破米缸工,長老都下山為針炙賺米糧活命,聽得兩個貴公子要買符,幾個道士生怕跑了主顧,忙搬出黃符紙、筆墨硯台,馬不停歇地畫起辟邪符了。

樓淮祀與衛放面面相覷,他二人似被反劫了。

間中一個瘦道士還與衛放兜售起丸藥來,張口便是“不老丹”。衛放杵那沒事可幹,將嘴一撇,鼻子一歪,譏道:“不老丹?你自家生得如同風幹肉,怎不自吃一丸?”

瘦道士也不生氣,搬出一桶魚來,叫衛放上前細看:“天上飛、水中遊、地上跑兼有老幼,與人同,小郎君認不認可啊?”

衛放點頭:“是。”

瘦道士得意了,摸出一丸藥,黑不溜秋,跟身上搓出的澡泥似:“小郎君且看,這便是不老丹。”

衛放哈哈大笑:“老不老我不知,我看連丹都不是,倒像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