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那店小二也是倒了血黴,平白無故挨了魯犇的拳腳, 躲屋內解開衣裳一看, 一身的紅紫瘀黑, 一碰,鉆心地疼。魯犇一身蠻力,沒打死他已是手下留情, 勢比人強,店小二咬碎牙和血咽了, 拔點散瘀草搗吧搗吧抹在身上, 還要點頭哈腰去外頭土灶上煮茶送水。

老牛等雖嫌店小二眼神不正, 茶水錢與湯藥錢卻沒少他分毫。店小二接了錢說了簍筐的好話,又貪婪地沖老牛懷裏連看好幾眼, 依依不舍地回了茶寮。

樓淮祀一行坐船坐得筋骨酸痛, 紛紛下船在河岸邊走動小憩, 梅萼清還笑道:“樹有根,深植泥底, 人有腿,足踏泥地,都離不得腳下地氣啊。”

老牛因是初到生地, 找了樓淮祀道:“郎君, 棲州人情風俗大不相同,我們一行人多又雜,不如小心些,勒令眾人不要四散走遠。”

樓淮祀道:“牛叔, 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

老牛笑了一下,應下不提,分出一隊值守,想想水上行舟,魚肉不缺,鮮蔬卻是不得,便又叫托幾個工匠的女眷去采些野菜,又令人跟隨相護。

棲州春來早,暖風融融,春水漾漾,四野一片綠意,紅粉黃白點綴其間,綠萼看得陶醉,本想跟著去采野菜。

綠蟻橫她一眼:“你能采得什麽春菜,你能識得哪個可吃哪個不可吃,哪個有毒,哪個無毒?”

綠萼一想也是,萬一采來毒菜怎生好,遂打消了念頭。

衛繁還嚇她:“聽說棲州有好多有毒的長蟲,有名喚五步倒的,咬上你一口,五步你就西去了。”

綠萼最怕這些,吸口氣,再不敢說什麽去采春菜了。

吠兒卻是不怕的,她自跟了俞子離,心裏眼裏就只俞子離一人,想著大魚大肉才是人間好滋味,但俞先生卻好鮮蔬鮮果。伸著脖子看了看采春菜的一群人,再數了數一眾人,琢磨著各人分一分,一人能得幾口,哪能吃得盡興?

俞先生神仙投胎的,吃點野菜還要摳摳索索,實是委屈,她怎麽也要采上滿籃,讓俞先生吃個夠。有毒的長蟲怕什麽?越毒肉越肥美,碰上去了頭剝了皮還能燉湯。

吠兒拿定主意,稟了素婆,去一個篾匠那討了個拿茅草編的草籃子,將短刃在綁腿邊藏好,又撿了根木棍打草探路。起初,吠兒還老老實實跟在一群人後頭采,周圍繞了一圈,地皮都薅禿了一層,吠兒籃子裏還只幾株馬蘭頭,拿水一燙,也就一筷子。

她在賊窩裏長大,膽大,性子也有點歪,跟著俞子離的時日又多,沒學得幾分規矩,偷想著自己再稍稍走得遠些,只遠一些,采夠了一籃子菜就轉回來,這一走竟是越走越遠,籃子采得滿,起身回頭,卻是人高的茅草隨風起伏有如碧小波,耳聽草葉沙沙作響,蟲鳴鳥叫一聲接一聲,直叫得人心裏發慌。

吠兒生得一口利牙,一個用力,咬破了舌尖,直痛得渾身一個激靈,這一痛,心便靜了不少。轉身循著挖過野菜留下的泥坑,試著慢慢往回走。只茅草連綿,無有盡頭一般,她歲小人矮,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也不知繞了多久,愣是沒有找到歸路。

吠兒咬緊唇,想了想,揀了枯黃的茅草,搓成繩,將滿籃的春菜縛在腰間,伸手將身畔的茅草打了麻花結充作記號。這般又走了一段路,直累得一身臭汗,一屁股坐地上,脫下鞋,早起了好些燎泡,暗想:這倒算不得苦頭,就怕我迷了道,再也回不到俞先生身邊,又成一只孤雁。

她越想越怕,擦把淚重又站起身,等得又走了段路,似有隱隱人聲,吠兒心下一喜,灌鉛似得腿都輕了一半,忙循著聲步過茅草叢過去,等得人聲漸漸清晰,吠兒的心涼了半截:異鄉口音,自己也不知找到了哪處去,說不得離俞先生他們越發遠了。沮喪間又想:我人小腿不長,能走得多少地,既遇著當地人,好聲好氣打聽打聽碼頭怎麽走不就能找到回路。

等又近些,那聲竟是有些耳熟,吠兒疑惑間小心起來,摸出短刀,躡手躡腳慢慢靠近,慢慢地扒開茅草。前面卻是一條隱在草叢中的長河,河面不寬,泊著一條兩頭尖尖的小船,船篷覆著草席,船頭盤著腿坐著一個赤著腳的大漢,圍著布兜,披著一件無袖短衣,一只耳朵竟塞著一個碩大的耳珰,看裝扮似是一個異族人。岸上之人卻是碼頭茶寮的小二。

“阿答,那夥人不知什麽來歷,好生有銅鈔,一船一船不知是什麽金銀珠寶。”店小二掐著聲道。

“再多金銀有個鳥用,許些人,如何劫,不是自個打棺材找死?”壯漢冷聲道。

“他們在岸邊落腳,一日半日走不,還要造飯呷水,拿藥麻翻……”

“許些人如何全麻得掉,你頭尖,腦仁也是棗仁不成?”壯漢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