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幕悄然降臨,晚霧慢慢彌漫升騰開來, 外頭水聲蛙鳴蟲叫連成一片。衛繁趴在窗邊的竹椅上推開窗, 屋外索夷族十來個青壯不間斷繞屋巡邏。木巫認為外鄉狡詐陰險, 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勒令族中好手一刻也不許放松。

素婆看似笨拙的身影鬼魅般翻出了窗,貓似地攀上稻草屋頂, 輕得好似一片柳葉,藏匿片刻, 覷得一個青壯伸懶腰打哈欠時無聲無息地躲在河岸邊的草叢中。遠處木巫的住宅燈火通明, 石像前燃著熊熊的篝火, 好些壯年連夜殺羊殺雞斬鵝,這些都是明日的祭品, 要供與河神。

衛繁躲在窗後看了好久, 夜漸濃, 只看得外頭的點點火把,哪裏還能看得到素婆半分。

俞子離將一把薄薄的柳葉刀遞給柳漁兒, 道:“明日你偷偷將刀藏在手中,尋機割斷的繩子泅水走脫。”

柳漁兒忐忑地接過,雙唇顫抖, 一時說不出話來。

俞子離便又笑著安慰道:“別怕, 若你脫不得身,我會叫朱眉搭救。”

柳漁兒抽噎一下,雙手合什對著俞子離拜了又拜。她的族人想她死,她的阿媽也想她死, 但她想活著的,她的阿爸也想她活著,這些外鄉人幫了她。

俞子離又給她一樣信物,道:“你與你爸既叛出族,再留在故土怕有事端,你們若是願意,不如去禹京討生活,我師兄多少會對你們加以照拂。”

柳漁兒更是感激不已。

樓淮祀與衛繁靠在一起,聽著俞子離細心安派,他師叔真是越來越婆媽了。他邊胡思亂想,邊把玩著衛繁的手,肚裏又翻騰著明日如何搗亂。

素婆在半夜子時才回到屋中,一屋人不過合眼小憩,一聞異動,全醒了過來。

“如何?”樓淮祀忙問。

素婆壓低聲,道:“俞郎君道若有事物能在水上燒,定與魚膏油脂麻油仿佛,我在木巫一個暗門後找著幾甕黑水,有異味,實不知是什麽東西,我裝了一葫蘆回來,余的全倒進廁室中,換了水進去。”

樓淮祀按捺不住好奇心,將窗戶關死,啟開葫蘆,倒了一小盅黑水出來,擦亮火折,輕輕一碰,碗盅裏瞬間冒出幽藍的火焰。刹時,寂然無聲。

俞子離之父俞丘聲遊歷神州,遍識萬物,曾記一本萬物志,俞子離將此書從頭到尾熟背心頭,看著這黑水將萬物志之中所載一樣一樣比對過去,卻無一物相仿。

衛繁搖了搖葫蘆:“魚膏油脂麻油皆可入食,這個黑水能吃嗎?”

“不可。”素婆嚇一跳,生怕自家小娘子犯傻,忙道,“其味不正,許有毒。”

樓淮祀不管有沒有毒,也不追究黑水到底何物,他唯有三個念頭:其一、這黑水大有用處;其二、這黑水從何來?其三、有多少。叫柳漁兒打來一盆水,倒了一點黑水在水上,果然如油脂浮在水上,點火即燃,油盡則火滅。

“神物啊。”樓淮祀兩眼發亮,這等神奇之物不在自己手中不亞於明珠蒙塵。

俞子離一見他這神色,便知又起貪念,腹誹:這別是小兔崽子外祖父一支血血脈裏帶出的毛病,匪盜起家,骨子裏貪,凡有點好的就想扒拉回自己家中。

“黑水從長計議,你還是多想想明日祭河之事。”俞子離道。

樓淮祀悶笑幾聲,跟衛繁嘀咕道:“衛妹妹,你先生也想要黑水。”

衛繁咕得一聲笑出聲,趕緊捂住嘴,兩頰都憋得鼓了出來,死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柳漁兒不他們為何而笑,卻莫名跟著松了一口氣,滿面的愁苦都消去了不少。

等得天蒙蒙亮,便傳來呯呯得敲門聲,賈先生抹一把臉,敲敲老腰去開了。來人是長跟在木巫身邊的年輕人,冷冰冰道:“再過一個時辰,我們便來迎河母。”他越過賈先生,陰冷地看了眼柳漁兒。

柳漁兒本想瑟縮一下,本想瞪回去,記起俞子離的叮囑,畏怯地低下頭。

賈先生道:“放心,我們貴人一諾千金,自會將河母妝扮齊整,順帶還送上嫁妝。”

素婆替柳漁兒細細上了一層紅妝,她歲小,白面紅唇不顯富貴之象,反倒有幾分怪異詭譎:“左右應付,他日你正經嫁夫,再細細描眉畫唇。”

衛繁在旁頻頻點頭。

索夷族生怕祭河之事生變,越是近時越是盯得緊,屋外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人數一次比一次多。天一大亮,幾個力壯如牛的青年肩扛竹輦,纏著紅綾,敲鑼打鼓來接河母,打頭一個套著紙面具扮作神婆的婦人搖著團扇,嘴裏唱著小調叫門。

俞子離令開了門,幾個穿紅著綠的婦人如狼似虎地撲過來,抓了柳漁兒押她上了竹輦,跟著迎親隊而來的還有索夷族的男女老少,全都穿戴一新,這些人擁著竹輦,笑一陣,哭一陣,哭一陣再笑一陣,直看得樓淮祀一行毛骨悚然。柳漁兒再心裏有底,被送上竹輦時,對著熟悉又陌生的族人時,依舊忍不住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