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宋光想得有點多,他出身敗落之家, 背後無靠山, 做官也尋常, 不然也不會來棲州做通判。上峰的一言一行,少不得要好好揣摩。論官位,他小, 論官權,互相牽制, 算起來那就是東風與西風, 他這個西風無意卷落葉, 樓淮祀這道東風莫非要削他的臉面?

樓淮祀還是笑嘻嘻的,全然心無芥蒂的模樣, 真心實在京中紈絝一言不合喊打殺的張狂。

宋光眨巴眨巴小圓眼, 又拿捏不準了, 上皇的外孫,今上的外甥, 長公主的嫡子,樓將軍的幺兒,含金匙玉調羹, 進進出出牽狗擎蒼, 赫赫揚揚如卷狂沙,受不點半點委屈,欺人不問青紅皂白,嗯, 為著點小事發作差役倒也不足為奇。宋光琢磨來琢磨去,心下就有點恨怯。

在棲州為官,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平平安安任滿,能得個平調,那都是老祖宗在天保佑。就這麽點荒田,無人耕,自也無人搶,搶來也沒屁個好處,自己何苦跟這種皇親國戚一較長短呢?這不是以卵擊石嗎?僥幸落個兩敗俱傷,樓淮祀又有上皇外公又有長公主親娘。

他有什麽?親娘就一妾,為兒所憂,也就只能在佛堂念念佛燒燒香保他長安,他做官得誥命,還只能蔭封給他嫡母……

比不得啊,比不得啊。

宋光心一灰,退一步海闊天空,棲州不過爛泥坑,他還能與樓淮祀爛汙泥摔跤不成?不值。不雅。高低強弱隨它去,隨它去……

宋光確實是想多了,樓淮祀壓根沒想與棲州二把手一較長短,他連官都懶得做,只想當個甩手自在逍遙的。那倆差役純粹惹毛了他,不過兩個役,膽大包大公然在一府衙外頭訛詐,看這嫻熟的手法,顯是沒少幹這事,一訛還訛到他的心肝衛妹妹頭,士可孰不可忍,今日他忍下這口氣,明日就能羞慚得懸梁自盡。什麽宋通判宋判通,誰護都沒用。

俞子離暗將此事看到眼裏,默默納悶:莫非自己這個師侄天生就該在官場中摸爬打滾的。明明是隨心之舉,倒讓原本頗為輕視應付的宋光退了一步,樓淮祀這個半生不熟的棲州之主倒有了主人家的聲勢。

“樓知州,這倆差役得罪了知州?”宋光小心問道。

“豈止是得罪,竟訛詐我夫人銀錢。”樓淮祀手一背,“等會先投進牢中,過後本官問查問查,說不定另有玄機,役還欺起官來?”

宋光唾一口:“是該死,萬死,就倆沒長招子的混賴人欺訛人,該下獄便下獄,該問罪就問罪,是笞是流是役都是應當的。不過,樓知州,這裏頭應該沒有別的文章。”這什麽另有玄機聽起來跟莫須有似得,棲州本就賊匪多,要是按一個通匪,他這個通判都要跟著倒黴。上一任知州與匪通,斷頭的屍體都還新鮮著呢。

樓淮祀想了想,大笑起來,一把攬著宋光的,道:“哈哈,失言。宋兄別跟我計較,我這次當官,愛胡說八道,難免言語失當,你大人大量可不能與我計較。”

宋光簡直想罵娘,心道:你歲數不大,陰陽怪氣的本事可不小,陰晴難料得緊啊。

俞子離有些走神,他恍惚中覺得樓淮祀這行事頗有上皇姬景元的風範。姬景元上了年歲又退了位後,就這隨心所欲全憑喜惡行事的臭德行,時而刮風時而下雨時而驕陽萬裏,沒有半點的章法。只不過,姬景元身份超然,積威又重,一舉一動都令人煎熬得心如遊絲,樓淮祀嘛,威是沒有的,不可捉摸倒是真的。

“宋兄,不是我嫌棄,這什麽差役,跟賊騙沒差,還套一層役的皮,看了傷眼。”樓淮祀老實不客氣地抱怨。

宋光苦笑:“樓知州,這尋常的差役不是為惡後以役代罰的,就是尋常役夫,能有什麽的好。富庶之地,長官另行招募來使喚,棲州窮……”油水都沒得撈,別處有爭搶做吏役的,到棲州避之不及。

樓淮祀詫異,低聲問道:“我怎聽聞棲州吏役兇反逼得當官的不吭聲?”

宋光差點沒讓他給嚇死,這祖宗可真敢問啊,擦擦汗,悄聲道:“聖上英明,前頭這個伏小通賊,嚓……”他在脖子上劃了一刀,“拔出蘿蔔帶出泥,眼下府衙滿是清正之氣啊。”

樓淮祀睃眼一個來回,點點頭:“是挺清的,連人都少。”他拍拍手,“不過,不打緊,不怕沒人使喚,魯犇,給我們宋通判露一手。”

魯犇“喝”得一聲,氣沉丹田,在宋光驚恐的目光中將兩差役甩到肩上,馬步一所,再喊“人來”,人群中出來幾個壯碩的漢子往他背上一躍,魯犇扛著五六個壯年扛麻袋似得幾個來回,臉不紅,氣不喘,收功時順手把兩個差役當麻袋似得往地上一摜,直將人摔個七暈八素昏厥過去。

“可能當差役?”樓淮祀誠心問道。

“能……能……能啊。”宋光抖著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