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棲州城城門破,棲州城內更破, 一條長街看到底, 就沒高台畫樓, 屋宇都比別處矮幾分,門、窗也要窄幾厘。米油糧鋪前生意都不怎麽興旺,夥計掌櫃有氣無力懨懨招呼;生熟藥鋪挨著棺材店, 生意倒是紅火,店前挨擠著各種哀哀痛苦將死或已死的人家, 醫鋪沒醫好, 轉身就進棺材店買副薄板棺材;夾縫裏還有賣升仙丸、百痛消藥膏的假道士假和尚, 隔街對頭就是裝神弄鬼跳大神送邪祟的,沒錢看病買藥又還沒到買棺材地步的人家往往就成為這些人主顧。

再一熱鬧處就是賣兒女的, 一堆堆一串串, 比牛馬市裏還擁擠。沿街的小商小販賣些魚、柴、鮮蔬, 爛葉子臭魚隨手扔在腳邊案板底下,街上滿是令人作嘔的撲鼻臭味。棲州地潮又多雨, 街兩邊還挖了排水溝,官府懶惰,這排水溝不過寬不過半尺多, 深不及一尺, 排水暢,汙水粘稠黑中泛綠,冒著可疑的氣泡,惡臭不絕, 站溝邊,都分不清是街上的爛魚爛蝦爛葉子臭還是這條汙水溝臭。

街道的土夯得也不緊實,這邊一個坑那邊一個窪,晴天還湊合,雨天街上泥濘,雨水與汙水匯合成流,一腳下去汙泥腐物混雜。不過,也不要緊,棲州天熱,平民百姓大都光著腳,不怕臟了鞋。

有鞋穿著的人家家中略為寬裕,出門腳不落地,這邊車、轎極少,大多坐的竹輦,兩條竹杠綁著一張藤椅,前一人後一人,擡了就走,雨天再按一頂傘在椅背上,幾文錢就能從街頭到街尾。雨天要是不幸滑腳跌跤,還能賴掉腳頭錢,不過,這是悍徒所為,擡竹輦的這幫腳力在棲州自成一幫,有幫主有長老,一個賴不好,錢沒賴掉,還討來一頓打,扒手再趁亂扒走荷囊,出門一趟虧到老祖母家去。

樓淮祀一行一進城差點就被街上的臭味熏得顛倒,眾人紛紛掩鼻,只那臭味無縫不入,綿綿不斷往鼻孔裏鉆。更麻煩得是,樓淮祀那輛奢豪的馬車霸了大半的街道,塞個滿滿當,一時寸步難行。

無法,牛叔捧了一錢匣的銅錢,花錢趕走了街兩邊的小商小販才順當成行。棲州人大都無有行當,街上多乞兒多無賴多閑漢,樓淮祀一行聲勢浩大,立馬引來他們的圍觀,非但有熱鬧看,要是有運道,還能得些銀錢呢。有機靈的見那些小商販得了貼補,飛也似得去家中拿兩草編筐子,在街上攏些爛菜往筐裏一丟,做起買賣來。

牛叔在城外經了棲州乞兒一事,便料城中也多賴漢,這才自己擔下打發人的事,特地點了魯犇與另一個生得醜惡的私兵幫手,看衣裝菜擔,確實是農戶商販才拿錢打發,那種訛錢的,魯犇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樓淮祀和衛繁在車中都快臭暈過去了,綠萼翻了翻香匣,揀了濃香點上,勉強沖和了車外的臭味。車隊慢慢吞吞在長街挪行,好不容易進了府衙門前,樓淮祀攜了衛繁的手下車,站在階前,“咕嗵”咽了一口口水。

真好“氣派”的一處所在,銅門無紅漆,獬豸似土捏,鳴冤鼓斷鼓捶,屋檐矮小還無青青草 ,院墻只得肩高,踮踮腳就能看到衙中高低不平石磚地,一邊老舊的兵器架,倚著棒、笞、棍。

衙前兩個值守的差役半蹲在階前,逗著不知哪跑來的一只癩皮狗,雙眼精亮,八成想著怎麽誘了來殺掉吃肉。

梅萼清撫須贊道:“州府果然比縣衙氣派齊整啊。”

樓淮祀與衛繁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梅萼清,心有靈犀想著:梅老頭/梅老伯大許是在說笑,這地有如馬棚,氣派齊整在何處?

梅萼清見他們二人驚愕,道:“看這屋,都比別處高呢,衙前獬豸也威武。”

衛繁咽了口水:“我怎麽看著這石獸像是用勺子挖出來?”

樓淮祀呆呆道:“我看著還當是栓馬的。”

梅萼清連連搖頭:“栓馬使的是栓馬柱。”

衛繁湊近獬豸,盯著頭上的獨角,總覺得好似有些不正,不由自主擡起手掰了一下,只聽“喀嚓”一聲,獬豸獨角應聲而斷,衛繁抓著那只斷角,眼珠子快瞪了出來。

魯犇大驚,跑過來對著斷角左看右看,摸著腦門,問道:“夫……夫人練得哪門功法?我竟是不比。”

“我我我……不曾……練過什麽功法。”衛繁拿著斷角,拿著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情急之下往便往獬豸頭上按回去,這哪裏按得回去?急切之下都快哭出來,淚汪汪地看著樓淮祀,“我我……不知這角會斷。”

樓淮祀接過角,正要出聲安慰。

衙前的兩個差役聞聲而來,一杵殺威棒:“大膽,壞了衙中公物,實是該死,是認罪還是認罰?”

樓淮祀看了看斷角,刮下一點白色的粉沫來,應是熬得漿糊,合著這是訛人的,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不知死活。他自進了城,腹裏就憋著氣,一路走來,還吸了不少的臭氣,兩下混合一處,真是一肚子惡濁之氣了,正沒處發火,這倆差役倒撞上來。他也懶怠多說,一擡手,令左右:“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