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衛繁泡在灶間,與幾個灰頭土臉滿身都是魚腥蝦醬味的廚娘烹調各種魚酢釀蟹。燉、蒸、煮、煨。蟹醬燒芋艿, 蝦醬混酒糟與鮮魚同蒸, 魚酢炙幹搗碎炒鮮蔬……

一府衙上下都被衛繁拉著試菜, 魚蝦蟹本就齁鹹,一幹人吃得連飲數碗水,廚下水都燒了好幾鍋。

衛繁想得還周到, 上下貧富都覺得好吃才是真好吃,幾個廚娘臉都皺成了一團, 灶上的鍋都染上了魚腥味。自家小娘子還要搗亂, 綠萼等人端著一個托盤立在一旁, 托盤上擺著南北西東、中土西域的各種香料,胡椒、茱萸、香葉、草果、沙姜、麻根……衛繁時不時異想天開, 也不管合不合用, 抓一把, 捏一撮,不由分說就往鍋中扔, 麻油、醬、醋、糖、蜜、酪、芡念起就往鍋中放。

灶間時不時冒出縷縷白煙與各種怪味,循味而來的野狸貓都被熏走了好幾只,剩下的八成都是貪嘴的饞懶貓兒。

幾個廚娘被折騰鼻塞氣堵, 一面心痛金貴的香料, 一面不堪衛繁之擾。終是一個年長些的廚娘忍不住笑道:“娘子,晚間府上有客呢,不如明日再試菜?”香、臭飄千裏的,別把客都熏跑了。

衛繁不走, 道:“正好叫老師嘗嘗。”她老師俞子離可是她的知己,各樣小點,旁人愁眉苦臉吃了,俞子離從來都是津津有味的。

廚娘掙紮,道:“也要備別樣下酒下飯,總不好一桌魚蝦蟹醬的,不得空再試菜呢。”

衛繁咬著唇。

到底還是綠蟻穩重,能勸動衛繁,道:“小娘子,今日都吃絮了,舌也麻了,辨不清苦鹹,不如明日再來。”

衛繁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灶間,裹攜著一身腥氣沐浴更衣。綠萼綠俏直著急,拿幹布擦著衛繁的濕發,一時半會哪裏能擦幹,總不好披頭散發去見外男。

“郎君與俞郎君他們議事,要不娘子不去了罷?”綠萼道。

“不好不好。”衛繁搖頭,“我好奇黑水是何物,再說來得是老師、牛叔等人,不怕失禮,松松挽了髻發,不失體面就好。”

綠萼無法,嘮叨道:“仔細頭疼。”

衛繁拿手指沾了點胭脂點在唇上,笑道:“只這一回,下回再不敢的。”

綠蟻嗔道:“小娘子嘴上這般說,下回過後卻還有下回。”

衛繁抿唇眨眼憨笑:“等下我要跟老師吃一杯酒,佐下酒。”

綠萼捂嘴笑:“別人為吃酒才吃下酒菜,小娘子卻是反過來,為吃下酒菜才吃酒。”

衛繁不服道:“佐飯也是好的。”

綠蟻等人哄道:“是是是,下酒下菜俱是上佳。”

衛繁如了意,去屏風後換了身鵝黃齊胸襦裙,搭一條青碧紗帛,絳帶綴了一塊青玉,松松挽了螺髻,興興頭頭跑去找樓淮祀。

樓淮祀與俞子離、牛叔等人都在書房中,案幾上幾壇黑水。

牛叔道:“小郎君,索夷族族地除卻那條溪流外,另往裏走,還有一處沼地亦有黑水浮於水上,我們拿繩子隔百步插竹一攔,這一攔連著小娘子帶來的草繩都用盡了,還是大不夠。”既占了地,就要圍護,棲州匪盜又猖獗,賊鼻比官鼻靈敏,他們這麽多人圍著沼地圍繩,說不得已引起賊盜好奇覬覦之心。

樓淮祀大感頭疼,見衛繁進來,拉了人坐在身邊,問俞子離:“師叔,你看這黑水是什麽?”

俞子離回來後挑燈幾夜遍翻書卷,道:“博物》有記:其水有肥,燃之極明。《水經注》亦記:水有肥,如肉汁,燃之極明,與膏無異。奴縣有石脂一物,水膩,浮水如漆,燃燈而明。我翻地志,他地亦有泉火並出的異象,又有記泉出如油,燃之而熾。這石脂伴泉而生,其狀與黑水極似,只色似有不同,我另在一本雜記中才尋得物志:水油者,色有白、青、黑、黃。想來黑水大致不離亦是石脂的一種,我得為阿父的萬物志補上這一筆。”

樓淮祀哦了一聲,問道:“師叔,除卻點燈外,可還有別的用處?”

俞子離看他一眼,咬了咬牙:“火器。”石脂一物,水雨不滅,做火器不輸魚油。

樓淮祀撇了撇嘴,小眼刀刮了俞子離一馬:“師叔,我問的是除卻這二者之外的用途。”能照明,能做火器,他一見便知,還用得著問俞子離?

俞子離嘆道:“若是石脂,尚不知別的用處。這又不是處處都有之物,有石脂之地,盡數都取來通草芯點燈。”他略有遲疑,依他本心,有意勸樓淮祀,石脂一物,暫且不要作禮送回禹京。當今聖上姬央可不是什麽只知歌舞的昏聵不堪之君,石脂一到他手裏,必要遣人來探查深掘,若是其量為巨,這些石脂多半要用作火器。但這念頭不過一瞬,俞子離便自嘲“蠢物”。

樓淮祀身邊的私兵,牛叔魯犇等人,都曾是姬央的親兵,縱身殘之後不曾被姬央所棄,這幫人必對姬央誓死效忠,棲州的任一風吹草動,姬央說不得比樓淮祀本人知曉還要多。既瞞不下此事,還不如樓淮祀沒心沒肺地送一壇石脂進宮中更貼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