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姬冶討了個沒趣,兩頰微紅, 掃興道:“我還以為阿父信重於我。”

姬央似笑非笑:“委你重任非是不可, 就怕你要兩面遮掩為難, 阿爹這是為你著想。”

姬冶心道:這還是我占了便宜。想了下,又想道:“那,阿父, 我辦成了事,可有嘉賞?”

姬央反問:“你想要什麽?效仿你五叔遊遍神州的話就別提, 我倒兩可, 就怕你阿娘發作。”

姬冶心裏一念橫生, 好似一夜春雨過後的草芽,紛紛破土而出, 卻又亂糟糟的, 令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緒, 道:“我不曾說要遠遊,只我一時又無所求, 不如先行記下?”

姬央道:“事沒辦就想著嘉賞?”

姬冶笑道:“阿父總要賞我的,與其賞我不喜的,還不如我開口要個合心意的。”

姬央哪肯隨便應下這種諾, 道:“等你辦好事再來跟我請功。不過……”他了看著兒子, “聽聞你三不五時地戲弄了衛侯府的大娘子? ”

姬冶跟被戳了痛腳一般,脖子一梗,臉上戾氣乍現,惱道:“我幾時戲弄那個臭丫頭?”眼見姬央神色有幾分戲謔, 這才不甘不願道,“衛家那臭丫頭不過是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

姬央訓道:“衛家似與福王府議親,你若是無心,不要壞了她的名聲。”

姬冶這回真是每根頭發絲都透著不舒服,道:“衛侯府與福王府原先是有這個念頭,姬涼無意,這事便算了。”想了想又道,“姬涼心悅衛笠之女,前些時日保國寺法會,夜間放河燈,衛家小輩相攜出去看熱鬧,衛笠幼子不小心丟了,還是姬涼幫著找回的。”

姬央看著他:“你知道得倒清楚。”

姬冶犟嘴道:“總是阿祀的嶽家,他不在禹京,我總要看顧一二。”

“你幾斤幾兩?衛家還要你的看顧?你姑姑與姑父難道會袖手姻親之事?要你多此一舉?”姬央冷聲道。

姬冶被他爹堵得胸口直發悶,焦躁道:“知好色而慕少艾,天性矣。”

姬央道:“此話倒不假,只我怎記得:你言之鑿鑿不願娶親?”

姬冶張了張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他心慕憫王的灑脫隨意,只覺世上活得最痛快的人就是姬殷。前太子福薄壽短,處心積慮到了最後一場空;自己親爹姬央雖得至尊之位,卻是宵衣旰食、夙夜不懈,無有一刻的松快;祖父姬景元英名之君,掌天下生死,臨老也是陰溝裏翻船,一條命差點葬送在長孫手中;姑父樓長危前十幾年在邊塞屍海裏沉浮,功成歸來元配夫人產子身亡,唯留幼子與糟心的父母親眷給他,如今雖嬌妻在畔,卻修下了兩個倒黴兒子,樓淮禮還好些,樓淮祀……生下來就是討債的……

試問他們哪個過得比姬殷舒心?權勢富貴,一概不缺,賞賞花拂拂琴,訪仙求藥深山之中,飲的是瓊漿,食的是珍饈,騎的是寶駒,披的是鶴氅。臥坐隨心,無兒女嬌妻纏身,名川廣寺,想去便去,簡直是逍遙無邊。

生為人,卻過著神仙日子,怎讓姬冶不心生向往?

姬央看他滿臉躊躇,道:“既如此,為女兒名聲計,少去生事。”

姬冶悶坐在那,想起衛絮一身素衣如青女般清冷飄渺,紈扇遮面,一雙秀眸籠一秋霜寒,半含譏半含笑,似月涼如春峭……

自己與她就此陌路人生客?他遊天下山河,她嫁名門為婦?他仗劍邊寒雁飛,她相夫教子子滿枝頭……

姬冶再難安坐,起身來回幾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便求不得?”

姬央翻著案上卷宗,道:“衛簡之女,才貌有之,惜乎孤女,你想娶,衛家還不敢許。”

姬冶反將一軍:“阿父英明之君,不與常人同,我既是皇子,貴無可貴,娶哪家婦不是低娶?既都是低娶,高門與篷戶有何不同?”又譏笑道,“再說,我娶衛家女,也算兩便之事。”他為嫡子,又得君皇皇後喜愛,連姜太後與姬景元都有偏愛,縱他無心儲位之爭,那也是豎在那的靶子。娶一介日薄西山之家的孤女,說不得好些人長松一口氣。

姬央對此倒是難得開明,王皇後出身也一般,兒媳是何事他並不在意,便他也不多管,任由王皇後操持,只冷笑道:“你這是一時不甘不忿之言,當不得真。我若是衛詢,哪家狂妄子敢如此兒戲婚姻大事,明歲便是墳前祭拜時。”

姬冶理虧,垂頭無言。

姬央斥道:“心性未定,無大丈夫心胸擔當,還不下去自省?”

“喏 。”姬冶應了聲諾,羞慚退下。回去後,獨坐書房連抄幾頁的經書,才將胸口的暴戾之氣壓下。又看案上那本冊子,絹面描著金紋,貴氣逼人,全不是衛絮的喜好。

衛家也是奇妙,養了幾個女兒,生性沒半點的相似。衛絮不知是肖父還是肖母,疏淡敏思,遠觀似水邊柳,近談卻生花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