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梅萼清抱起一把幹草, 墊在田埂上,一屁股坐下來喘口氣,又把泥腳擱進水渠裏浸著,貪點涼意。

李曼領著一個小童, 拎著食盒過來, 解下腰間的一葫蘆酒:“便宜你這個老頭, 今日倒有好酒, 沽了一壺給你甜嘴。”

梅萼清大喜接過, 拱手道:“啊呀,到底是嬌妻貼心啊。”

“呸。”李曼啐一口, 歪歪塗得鮮紅的嘴,“你哪來得嬌妻,這風吹日曬的能嬌到哪去?我那衛妹妹才是小嬌妻呢, 聽聞樓二怕日頭曬, 說要在棲州城種樹添蔭涼, 明歲出遊時曬不了人。”

梅萼清呵呵而樂, 笑道:“明歲種樹, 樹嫩苗小, 哪來的蔭涼給他們乘,多半是胡說八道。”他低了低頭, 見一條螞蟥趴自己腿肚子那吸血, 擡起腳,摸出火折燙掉螞蟥, 指頭一彈,正要把蟲子彈掉。

一旁的小童忙攔道:“明府明府,這螞蟥給小的,小的拿去喂鵝子。”

梅萼清笑起來:“你拿什麽裝回去?”

小童瞄眼食盒裏的碟碗盆的, 小鼻子小眉毛一動。

李曼伸出肥厚的巴掌不客氣地拍了小童一記:“喲這小混賬子,動的歪心思,你拿老娘的碗碟裝螞蟥,老娘將你填水溝裏頭去。”

“洗也也是幹凈,這沒毒。”小童辯解道。

李曼瞪他:“沒毒也不許裝,明兒就回書院裏頭去,唉喲,你只在書院裏頭老實呆著方好,再別跑回來的。”

小童扯了把幹草編了一個兜子,裝了螞蟥:“我這不是想明府和夫人了,嘿嘿,我幫李先生做棺材,賺了不少銅子。”小小嘆口氣,可惜道,“唉,這些時日沒死人,沒有棺材趕工了。”可惜他少了好些進益。

李曼笑道:“倒做出癮來了,下次賺了銅子,自家收好,換成片糕做什麽。”

小童溜圓的眼:“那片糕是短街一家糕餅鋪子裏賣的,店家是禹京來的,做的是京裏的口味,咱澤棲沒有,小的想著這是夫人家裏的味,定愛吃,這才買來孝敬夫人的。”

李曼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笑更是沒了影,嘴上卻不饒人:“我要吃還要這個小崽兒孝敬,自個兒就去買,你留著自個買點吃的玩的,打小只奔活著,都不曾玩過好玩的,吃過好吃的,緊你自己的吧。我卻是富貴窩裏出身的,什麽沒見過,還稀罕這片糕?”

小童笑嘻嘻的,他知道李曼刀子嘴,也不生氣,蹲田埂那摸了幾個螺,道:“說起稀罕物,知州夫人臘八要在城門口施粥呢,到時我定要去討一碗來吃。”

李曼先是笑道:“衛家妹妹雖一團孩子氣,卻是個有心的。”又立起眼睛罵小童,“好生讀書,吃什麽粥。”

梅萼清夾著小魚幹,吃著酒,笑道:“你哪聽來的的知州夫人要舍粥?別是以訛傳訛,趕了個白趟。”

小童道:“小人琢磨著不能夠,都傳遍了。”他人小鬼大,嬉皮笑臉道,“小人想著,就算知州夫人原本不舍粥的,眼下也是騎虎難下。小人還沒吃過臘八粥呢,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一得好好嘗嘗。”

李曼斥道:“就知曉吃。”

梅萼清若有所思。

李曼立直身放眼環了一圈,不遠處搭著低矮草屋,挖出的土灶上架著一口大鍋,一個漢子趴在地上燒火,也不知熬煮得什麽的,微風一送,隱隱有香氣送來,再看田地間,打著赤膊赤腳役俘正熱火朝天地挖泥填湖整地,喝聲裏夾著幾聲打哨子聲,勞苦之間汗水滴入泥土。

“老梅,這些人可還老實?” 李曼問。

梅萼清撕下一塊餅,道:“有老實的,也有那不老實的,你別擔心,翻不了。”

李曼哼了一聲:“這田頭間的活,苦累賽比老黃牛,這些人先前殺人劫賊,養出懶骨頭,是我,定不服這管。”

梅萼清道:“這耕田的牛也不是天生就願犁地的,穿著鼻,挨了打,才肯套犁頭。 ”

李曼見他吃好,收拾了食盒,將酒留與他,道:“你在這田裏頭當巡地夜叉吧,我先回去。”

梅萼清道:“娘子辛苦了,回去歇歇去。”

李曼笑道:“我不是幹吃苦的,薄不了自個。”說罷拎起食盒,牽了小童沿著田埂慢悠悠地回去了。

梅萼清等自家娘子走後,又在那坐了會,重新穿好鞋,戴了鬥笠背著手慢慢轉了一圈。澤棲這些勞作的降俘,見梅萼清確實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凡事又親歷親為,常在田埂間打轉,心裏頗為敬服,不老少人見了他,遠遠就會施禮作揖,亦有一些不知前路如何,一味低頭挖泥,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擡頭的,卻也有一起偷偷摸半拿兩只眼掃著梅萼清,眼中盡是恨意。

梅萼清將這些人一一收之眼底,付之一笑。在另一處監工的齊勉偷空找到梅萼清,揖了一個禮後,道:“明府,年前那夥人定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