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樓淮祀站在院中, 似嗅到了晨風隱隱的血腥味,還有隱隱約約的年味,棲州一個用血祭出的新年。

衛繁換了外出的衣裳,戴好冪籬, 臘月過半後, 棲州城就開始熱鬧起來, 短街尤其挨擠, 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別說衛繁微有吃驚,連樓淮祀都有點始料未及, 這大家都苦哈哈的,買起東西來手上倒不軟。

還是俞子離解惑道:“棲州是朝不保夕、福禍難料之地,百姓手要比別處松一些。”別的地方逢風調雨順之年, 積攢上一點家底, 買地娶婦, 家中慢慢就有起色。到棲州就難說, 好不容易攢著一串錢, 去田地裏勞作, 被毒蟲咬,被鼉撕, 就此一命嗚乎。人沒了, 錢卻沒花了,上哪處講理去?

今歲托榷場的福, 棲州百姓比往年多賺了一二吊錢,又清剿了水匪,出行平安,大夥兒就想過個好年。棲州街集上賣的東西來來去去都是老三樣, 短街處就不一樣,一水兒都是禹京來的,賣的篾籮都不跟本地的仿佛,去逛逛,買一二新鮮的,再飽飽眼福。況且,短街被修整得整潔好看,一步一景,再沒眼色的人也知曉好看,還沒鹹魚味。

年底了,棲州城的鹹魚曬得越發兇了,樓淮祀是深惡痛絕,明令禁止短街不許出現一條鹹魚,要想掛點事物在高處,那就掛紅燈籠吧。

他是隨口一說,短街的商戶也不知哪個機靈的要討知州的開心,他本就是個紮燈籠的,挑了燈,熬了好幾宿,紮了偌大一只燈籠掛店門口,花燈,紅紗流蘇半人高,紅艷艷地惹人眼。鄰居一見這玩意,不憤,不過一只燈籠,倒顯擺上了,他也會紮,因此也紮燈籠掛門口。手藝不及人家精道,不打緊,他掛一長串。對門清早起來一看,一拍大腿:喲,這倆真是急先鋒,火急火燎給知州做臉,他們家也不能落下。燈籠他是不會紮,但他會買。轉頭就去燈籠店買了倆燈籠一左右掛下,靈機一動,把店名也題大燈籠上,更喜慶。

這幾戶一收拾起來,襯得別家商鋪灰頭土臉的,一街人心照不宣,沒幾日,整條街都掛起了燈籠。

綠萼上街見街景回去學與衛繁,衛繁偷溜出來看了一眼,心裏喜歡,一個高興,拿出一筆錢來,街對街拉起竹竿,將一條短街都掛上了燈籠。

這一裝點,短街流光溢彩,棲州老街灰禿禿,有如後娘養的。老街的商戶住鋪擡起來,看看千垂萬掛的鹹魚,再想想短街一擡頭,見得的是萬紫千紅燈籠,別提什麽滋味了。

俞子離真想揪了樓淮祀來臭罵一通,一個知州,厚此薄彼,那邊打理得簇新,這邊泥湯灌漿的,也不怕百姓心生怨念。

衛繁見自己給樓淮祀招來一通罵,十分過意不去:“那我把老街也拉上燈籠。”

俞子離恨鐵不成鋼,道:“你倒大方,這本是官府慶春之事。阿祀,你把老街也布置一番,短街那邊打籠錢,從府庫那撥還給你娘子。”

樓淮祀這回應得爽快。

俞子離睨他二人一眼:“你們如今身處高位,無心之言,無意之舉,都能引得出風波不平,往日多加自省。”

衛繁被說得滿臉通紅。

樓淮祀將人往身後一藏,別開話頭:“小師叔,老梅那殺了好幾個逃俘,你那邊可有不安分的?”

俞子離一笑:“我那邊倒還好。”有徐泗在,服他者自是聽憑徐泗的發話,不服者忌憚徐泗的武藝,倒也安穩。徐泗又自悔是自己累及諸匪,想著三年後能歸屬良民,也是一條康莊大道,更是不敢懈怠。他們這邊的工營比之梅萼清那邊倒是平穩很多。

俞子離將他夫妻二人臭罵了一通,又趕回工營去了,老街幾天後就是紅通通一片,商鋪與住戶摒著一口不能輸與外地佬的惡氣,把臭鹹魚擱後院曬去了。

整個棲州煥然一新,也越發的熱鬧了,新年過來趕集的百姓看看滿是紅燈籠的棲州城,交頭接耳嘀哩咕嚕個沒完,其中不乏衣裳各色的異族人。巡街的差役驚出一聲冷汗,以為這些人要鬧事,等得二十以後,才知是誤會了,這些人是另有打算啊。

樓淮祀和衛繁趴在食肆的二樓,木然地兩張臉,看著底下一隊奇裝異服的人戴著木頭面具,赤著腳,跳著古怪的神魔舞,簇擁著一具雕花棺材唱著歌、敲著鑼一路從老街敲舞到短街,再打個來回打算舞出城門口。

打頭的小子樓淮祀認識,書院的阿麻,跟著棺材李學過做棺材,揀了一個胡桃兜頭砸下去:“阿麻,你們這是做什麽?”這是族裏死人出殯?怎麽這棺材擡進又擡出的?

阿麻仰頭一看是樓淮祀,真是喜出望外:“知州,這是我們族為慶春年遊靈呢。族靈喜愛喜慶之地,城中張燈結彩的,看著就歡喜,今年遊靈就在城裏遊了。”又沖著身後的族人品嘰哩咕嚕一頓比劃,他的族人一聽,“嗵”得把棺材放下,紛紛趴在地上沖著樓淮祀磕了磕頭,當中一個瘦不啦嘰的小老頭舉著形似招魂幡的事物上下舞動幾下,然後扯開嗓子唱出咒來,這唱得有如鬼哭,有如魈嘀,聽得人頭皮陣陣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