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身後的松柏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遮蓋了為數不多的斑駁光線, 將他大半張臉都籠罩在沉默的陰影裏。

光線昏暗得分辨不出男人臉上的表情。

向來沉靜不迫的江祁景竟然因為她這個不痛不癢的問句,有了片刻的失神。

好像是聯想到了什麽, 握著她的力道也漸漸變小了。

雲及月趁機收回手。

江祁景看著他的動作, 唇角扯了扯,僵住, 又扯了下,眼睛黑漆漆得沒有一點溫度。

他又拿出了最官腔的那一套說辭:“雲及月, 你也知道禮堂是公眾場合。你和其他人走得太近被傳出去, 影響的是我們所有人的利益。”

雲及月是完全不吃這套的:“我只是和他碰巧坐在一起,說了兩句話。唯一的肢體接觸是他扶了我,這也算走得太近嗎?”

“江慕言身份特殊。”

“因為他跟你有仇嗎?”

雲及月睫毛輕顫,“可是江慕言和我哥有合作, 是我們家的客人。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但是——在不觸犯我們之間的明文規定之下,挑選更合適的合作對象是彼此默許的吧。

非要說起來, 當初你不就是因為席家在歐洲更有基礎, 才將今年第一塊大肉給了席闌誠嗎?

你以為席家跟我們家就沒有競爭?你以為我不討厭席暖央?”

“……”

她擡起頭, 自問自答:“我當然很討厭席暖央這個沒事找事的綠茶。但我知道我們不是戀人, 只是夫妻, 很多東西點到為止就好。何況我們現在……連夫妻都不是了。”

字字平靜。

又字字洶湧。

男人眼底的光線被她的每一個問句磨得深暗晦澀。

將心比心、換位思考……對他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上位者來說,好像確實太難了點。

以至於老天終於下了狠手,給了一個如此深刻刺骨的教訓,這才讓他二十八年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滋味。

……實在不好受。

事實上江慕言的身份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這個私生子弟弟他見了二十七年, 早已練就了熟視無睹的本領。

唯一無視不了的,是江慕言那句暗含挑釁的話。

這個人是雲及月的初戀。

念念不忘到現在、極有可能舊情復燃的初戀。

手裏有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的東西。

他會很嫉妒。

這才是江慕言身上最特殊的地方。

但江祁景向來不習慣把這些東西說出來。這次也如此。

雲及月只當他是在默認:“反正我也要出國了,國外沒人認得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怎麽樣,滿意了嗎?”

她先是反擊,後又退讓,一個人把一整套話全部說完了。

按理說江祁景應該因為她頂撞的語氣而不悅,亦或者是發揮商人涼薄重利的本性,得到了她“不添麻煩”的答復便立刻松口。

然而他的真實反應跟雲及月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甚至沒有在乎她的語氣和她的承諾,好像在那麽一長段話中,只選擇性地聽了無關緊要的幾個字:“你出國之後,多久回來?”

雲及月愕住。

在江祁景問之前,她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江祁景蹙著眉,手指微微收攏。花了極大的心力才克制住自己的語調,“也是,我們確實需要一段時間作為離婚冷靜期。”

語氣是他一貫的語氣。

但是他的意思……

難道他是覺得他們還有復婚的可能?還是覺得她提出離婚只是一時沖動?

雲及月相信江祁景洞察人心的能力比她強一百倍。

她對離婚的態度從始至終都很堅決,這個男人又怎麽會不明白。

是她跟他走的這個流程裏出了什麽紕漏,讓江大總裁一時間過不去心裏的檻,暫時還不願意承認嗎?

雲及月自認不夠了解江祁景,也理不清楚這其中自欺欺人的邏輯。

她也不解釋,幹脆和他各退一步:“那就在這裏道別吧。祝江總事業有成。我回去直接收拾行李。”

江祁景上前半步,卻霍地停住了。頎長的身影立得像一顆不會動的樹。

“我在京城等你。”

他說了一遍還覺得不夠,又咬重強調了一次,不知道是說給雲及月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我等你回來。”

*

明都總部。

鄭思原:“雲家的私人飛機已經降落。”

鄭思原:“雲小姐……額,太太上飛機了。”

鄭思原:“太太的飛機已經離開京城。”

“——飛往聖馬力諾國境中部蒂塔諾山。”江祁景擡起眼,淡淡地補了下半句。

他短暫時間內並不想聽見雲及月的名字。

“沒必要向我實時播報。她冷靜之後,自然知道回來。”

鄭思原被訓了一通,想說的話立刻欲言又止。

但直覺告訴他必須得說:“其實……江總……我說這麽多就是想表達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