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像是爪牙都被拔掉掰斷, 又重傷未愈的野獸, 連色荏內厲嚇唬旁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在鎮定地剖著自己的致命傷口, 用最殘忍又最坦然的方式迎接著死亡。

雲及月偏過頭去。

有一時間是會心疼的, 卻也只是心疼。

眼前好像蒙上了一點霧,那些霧氣飄進記憶中, 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便一下子被勾了起來,全部清楚地記得, 但也只是記得。

所有情緒都只存在於一瞬間, 在某個瓶子碎掉的那一瞬間。她可以聽見碎掉時輕微的破裂聲。如果打開瓶蓋,那些情緒就像瓶子裏盤旋的蒸汽,爭先恐後地噴湧出來,之後便消散在了空氣中, 了無痕跡。

除此以外, 了無痕跡。

她彎下腰,把掉在地上差點壞掉的剪刀撿起來:“是我誤會你了, 對不起。”

其實也不需要她道歉。

苦肉計的事情離現在也沒過去多久, 車禍又來得這麽巧合。江祁景從前不像是個莽撞到會頻出意外的人。她的懷疑很正常。

但雲及月寧願道歉, 也要在江祁景面前擺出了最為生疏的態度。

她沒去看江祁景是什麽表情, 繼續自己說自己的:“我會盡快搬家, 你以後不用找過來了。等我到了新家,也不用再跟著我。我……不想一直搬家。

你也好好養傷好好工作,不要一直跟著我。”

住在這裏實在有點滲人。

即便江祁景給她買蛋黃酥,來這兒澄清誤會, 初衷都是可憐無害的,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她也依然覺得很滲人。

好像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被其他人監視住了。

雲及月沒辦法勸住現在像是魔怔了的江祁景,只好選擇自己退讓。

江祁景將醫用敷貼給貼了回去,微曲的手指擋住了血絲遍布的眼瞳。

他肩膀顫得厲害,卻竭力壓制著,沒有其他任何多余的肢體動作,從遠處看,整個人都是一尊僵硬幹化的雕塑。

雲及月:“你有聽清楚我的話嗎?”

“聽清了。”

一時無話。

男人雙手插兜,有些局促地後退,將自己融進茫茫夜色裏。他想說一句“那我走了”,可是卻連這麽簡單一句道別都說不出口。

…………

沒了江祁景的打擾,在京城的時間又過得平靜且快速。

雲及月回半山莊園的那一天,雲河和明都同時在正午宣布江祁景和雲及月離婚,解除法律上的夫妻關系,並已完成所有的財產分配。

此時距離明都官微發表的澄清公告,也就僅僅半個月罷了。

兩封公告結合著看,一時間猜測紛紛。

有人拐彎抹角地來問雲及月,是不是雲家沒有和江祁景談妥,是不是江祁景之前澄清道歉賠償的態度不夠誠懇,是不是席暖央被親爹灰溜溜地趕出國另有隱情……

雲及月都沒有回復。

一切都很簡單,只是不愛不喜歡了。但京城最矚目的商業聯姻用這個理由作為結束語,估計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所以,幹脆不說。

她放下手機,看著正在閑情逸致給月季澆水的何琣女士,“媽,我又想去意大利了……”

何女士手一抖,水灑到了花台外面,轉過頭,聲音拖得很長:“哦?是誰跟我說水土不服的?”

“騙你的,”雲及月撐著臉,努力眨巴著眼睛,“我其實就是想回京城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怕你嘲笑我年紀大了念舊。”

她到現在還沒有把失憶的事情全盤托出。

幽閉恐懼傾向和應激反應已經消失得七七八八,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舊事重提。就算說出來,也只是讓家裏人擔心和傷心罷了。

何琣放下水壺,用絲帕擦幹凈手指上的水珠,邊走進客廳邊抱怨:“我還想著讓你回來住……”

“我也想回來住,可是江祁景纏著我不放,我怕回來之後他還是陰魂不散。”

這個理由立刻說服了何琣。

何琣放軟口氣:“也好。反正那邊一直有我們的熟人,有什麽需要的就近向他們……”

“蘇陵現在正在米蘭吧?”

雲程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冷不丁地插話打斷了何琣。

雲及月聽到這邊略微陌生的名字,認真想了想。

接著才記起來這是哪號人物——

當初她剛回雲家,那個急不可耐就向她拋出聯姻橄欖枝的,不就是蘇陵的奶奶嗎?

只不過當時蘇陵大力反對,她也大力反對,雲程和何琣雖然對蘇陵的印象還不錯,但很尊重她的意見,並沒有同意。

這件事情開頭鬧得風風火火,後面卻平淡收場。過了這麽久,雲及月已經忘得差不多。

如果不是雲程這個時候突然提起,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記起蘇陵的名字。

何琣擡頭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回來拿東西了?拿完了?拿完了趕緊走,少跟我的寶貝女兒說這些討人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