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崔尋芳罵罵咧咧躺在板床上,被從人擡著穿過長街,郭子勝替他打著傘,還一路勸,“甭跟自個兒找不痛快,你才跟趙哥搭上沒多久,覺得自己多得臉呢?你適才說什麽一元大師批命,這事兒我知道,確是實情,只不知原來這姑娘就是那位。你瞧上誰不好,非打這姑娘主意,子嗣之事亂不得,那天不論趙哥緣於什麽由頭把她送你,如今都算翻篇兒了,你就不該惦記。”

崔尋芳惱道:“不就是個小娘們?等我尋來十個八個賠他就是,我是非打她主意嗎?我是咽不下這口氣!小爺打小就沒受過這種閑氣,你適才拉著我幹甚?我不打殺了那狗奴才,虐死了那小賤人,我白姓崔了!”

“你行了吧,大不了,等趙哥回來,你再央求央求,看看能不能把人要出來。一個姑娘死活算不得大事兒,我只怕你胡作非為惱了趙官人。你也知道,這回中了朝廷派下來的大單,往後他又要再上一層樓了,沒見咱們知州蔣大人在他跟前都點頭哈腰?”

崔尋芳總算停止了哼哼,正色道:“我聽說,他背後的人是鎮遠侯聞大侯爺?當年他在京,又有這侯爺罩著,為啥不幹脆買個職銜入仕,倒給攆回浙州來,落了商道這末流?”

郭子勝對此諱莫如深,撐著傘道:“你就別問了,總之,趙官人跟前,你小心些總不是壞事。你前頭幾個哥哥本就在等你出錯拿把柄賺你老爹青眼呢,你要毀了跟趙官人合作這條道,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崔尋芳想到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美人沒得手,倒給人亂揍了一頓,就氣得牙癢癢,“等著瞧,小爺遲早把場子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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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子傷得不輕,頭臉都破了,一張口,吐出一顆松脫的牙。

遠遠避開適才那條街了,他還心有余悸。幸虧他一路跟著,不然她要落個什麽下場,他都不敢想。

金鳳客客氣氣道了謝,還抓了幾顆碎銀子要賞,順子擺手說不能要,朝車窗張望,想瞧柔兒有沒有受傷。

車裏傳來她平靜的聲音,“今兒多謝順子哥,我沒事兒,你就別送了。回去抓點傷藥敷著,若是留下了疤,就是我的罪過了。”

順子嘴唇囁喏,想說點什麽,旋即就聞柔兒令道:“咱們也回吧。”

車子動起來,緩緩朝前去。順子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沒能說出來。

雨還在下,他沒有撐傘,衣袖早就濡濕了,剛才被按在泥水裏打,模樣格外狼狽。

車走遠了,柔兒忍不住攥住簾幕,手停了半晌,終是沒掀開,也沒有回頭。

上回為著她有個青梅竹馬,趙晉險些把她賣了,這個教訓不小,她不能不記著。不敢跟他說太多,何苦把順子哥拖下水呢,不若就讓他當她是個白眼狼,別再有牽扯好了。

肚子上一陣陣抽痛,她垂下頭,掀開衣擺瞧身上的傷,側邊一條紅腫的長痕,因鞭打得太用力,末梢都滲出血珠子了。她用指尖輕輕抹了下,疼得“嘶”了聲。她沒想到,崔尋芳真是個瘋子。

趙晉囑咐不叫她出門,許是因他太了解姓崔這人。

——

福喜在庭前截住一只通體雪白的信鴿,從綁在鴿子腿上的小竹筒裏倒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變得凝重。

回過身來,恰望見一個身著武官服色的人朝外走來。他忙迎上去,堆笑道:“齊大人,您怎麽出來了?”

裏頭燈火通明,正在治宴。齊大人本陪在末席,按理,上首之人不動,他不該提前告退。

齊大人面容端肅,只點了點頭。雖無奈和趙晉擰成了一股繩,但他身上仍存有頗深的階級觀念,又要親密無間、又百般不情願,矛盾重重。

他之所以先退席,是因為宴中上首那人,要和趙晉說私話。

片刻,趙晉也從內走出來了,福喜打量他神色,瞧似心情頗佳。

福喜躬身上前將他扶著,猶豫片刻,低聲道:“爺,青山樓來消息,今兒……崔四爺撞見陳姑娘,起了沖突。”

趙晉眯了眯眼,福喜所謂“起沖突”是什麽意思,他大概能猜出來。

趙晉默了片刻,又聽福喜回報了幾件浙州生意上的事。默然上了馬車,冒雨駛入巷道。

夜間風涼,北京趙宅淺草堂內,福喜走到窗下,將摘支窗閉緊了。

水汽蒸騰氤氳了高聳的雲母石屏風,其後傳來趙晉的聲音。

他說:“得手了嗎?”

福喜怔了下,一時沒明白。

趙晉緩聲道:“崔尋芳,他得手了嗎?”

福喜恍然大悟,“不、不曾,崔四爺剛鉆進車裏,就被林順拖出來了,一頓好打……”

話沒說完,他陡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趙晉也跟著頓了下,嘴角緩緩勾起來,輕蔑地笑了笑。

福喜心裏不大好受,想說句什麽又不敢,遲疑上前搭好巾布,垂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