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行人到了巷口, 停車下馬,關炳琛引著周大人,一路朝院中去。

行轅布置得素雅不失富麗, 繞過影壁,來到穿堂,關炳琛請周大人入座,拍拍手掌,令道:“帶上來。”

幾個衙役應聲從後頭走出來, 押著一個蓄著八字胡的男人,將他按跪在周大人面前,關炳琛道:“大人,這位原是趙氏家中產業、青山樓的二管事吳維。”

介紹完畢, 關炳琛沉聲喝道:“吳維,把你前番招認之事, 向大人復述一遍, 敢有隱瞞,重刑伺候。”

說的吳維哆嗦了一下, 顯然是受過刑吃過苦頭,知道厲害的。

他伏地道:“青天老爺, 小人不敢隱瞞。小人本是青山樓二管事, 因犯了東家忌諱, 被攆了出來。後來四處無著,無奈下, 只得在城裏做些零活賺點力氣錢, 可是城中那些地痞不……”

他說到這兒, 周大人不耐地蹙了蹙眉, 關炳琛道:“休要說些廢話, 只把趙晉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說說。”

吳維點頭:“哎,哎,小人失言,大人勿怪,勿怪。”他撓頭想了想,被關炳琛一瞪,連忙兩手撐地又跪下去,不敢擡眼,“天隆十七年,那是個冬天,那年小人奉命押送一批貨到南方,半途被人劫了車,東西全沒了。回來後,原以為趙爺必怪罪,可他一個字兒沒說。後來就聽說,南邊那些民間義軍,不、不,是民間亂黨,原本躲在鷹嘴澗,就快撐不住了,突然得援,掙到一批口糧。小人回頭一想,當時丟貨之處,可不就是鷹嘴澗?這事頭回發生,小人不敢叫準,直到次年夏天,忽然有位梁先生來鋪子裏,說是趙官人的遠房親戚,要找他談事。當時小人在算賬,偷偷擡頭瞧了一眼,哪知就瞧見那人左臉上有塊疤,那疤小人記得,那年鷹嘴澗被劫,就是這人帶的頭。小人著意注意著此人動向,發覺他一連好幾個晚上都跟那趙官人在一處,避開旁人不知密謀些什麽事兒。沒幾天,這梁先生去了,回頭就聽人傳開,說還是那隊人馬,受鄉紳支援了五萬兩銀子,擴充隊伍,還整備了新甲和鐵劍,等小人再瞧賬本發覺賬上沒了這五萬兩,前後這麽一聯系,登時嚇得臉都綠了。”

周大人擱下茶杯,茶盞碰著桌面,發出一聲輕響。吳維就如被嚇著了一般,整個人都跟著一哆嗦,關炳琛喝道:“你接著說。”

吳維縮了縮腦袋,續道:“不止這一樁,姓趙的做的缺德事兒特別多。他後院原有個三姨娘淩氏,是人家府上的少奶奶,因死了丈夫,無依無靠,趙晉瞧上了人家,仗著有錢有勢,將人強納成妾,待娶到家裏,卻百般虐待,直至虐死了那婆娘。前番又逼死二姨娘雲氏,後院諸多仆從,毀在他手底下的不知凡幾。此人所犯人命,只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惡霸一方,人人瞧見了他都要繞著走,浙州地界上,這趙晉只手遮天,連過去的蔣天歌大人也要瞧他臉色。每年從青山樓賬上走的,不少筆錢都是為了賄賂官宦,各方打點,手眼通天,浙州一半商行在他名下,擠兌的小店家鋪頭不知死了多少個。”

他快速說完這些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擡起眼怯怯望著關炳琛,堆著笑道:“大人,小人所知之事,一切都說了,小人發誓,小人所言無半句假話,大人若是不信盡可到青山樓查賬。青山樓名上是個酒樓,其實就是趙晉跟他那些走卒議事的窩點,大人一查便知。”

周大人沉吟片刻,換了個姿勢在椅上坐了,“趙晉為富一方,生意人,求個財罷了,商人重利,相助民間亂黨,於他有甚好處?且你這只是一面之詞,你被趙晉攆出青山樓,失了過去的好日子,心中不忿,意圖報復,也不是不可能。”

關炳琛笑道:“大人英明,正為一家之言不可盡信,因此下官又從旁處得了其他人證。帶上來!”

從人押著個婆子上前,那吳維一瞧婆子的臉,驚聲道:“秦嬤嬤?”

周大人擡了擡指頭:“認識的?”

吳維點頭:“認識,趙家上下誰不認識這位?這可是趙家大太太身邊最體面的婆子,原來趙家後院庫房鑰匙,就握在她手裏。”

秦嬤嬤亦受了刑,臉上尚算幹凈,她是被拖上來的,雙腳蹚在地上,一點力氣沒有,應是腿斷了,一被衙役拋下,就整個人都撲倒在地上,跪都跪不起。

周大人用袖角掩住唇,蹙眉道:“這婆子年紀這麽大了,用了這麽重的刑,她是犯了何罪?”

關炳琛嘿嘿笑了聲,“大人有所不知,這婆子嘴嚴的很,小人自打捉了她回來,用盡法子都撬不開她嘴,對趙晉極是忠心。巧就巧在,下官後院一個小妾見過此人,您不若猜猜,這婆子什麽來歷?”

周大人目光探究地掃視著秦嬤嬤,這婆子跟旁的仆役不同,受了這麽重的刑,拖上來仍一聲不吭。面容肅然,雖爬不起來,仍盡力維持著體面。像是個有些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