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離開浙州後, 柔兒就在自家館子裏住了下來。

這雨一下就是數日,天氣不好,來飯館吃飯的人也少了許多。樓下冷冷清清, 只有零星幾夥兒打尖的行客。

陳林兩家人都閑的坐在裏側的桌畔, 陳婆逗弄著安安, 林氏懷裏抱著壯壯, ——壯壯是陳興和林氏的兒子的乳名。因出生時太瘦弱, 給取了這麽個名字, 盼著他越長越壯實。

幾人都圍在桌前,瞧柔兒一筆一劃的寫字。她瞧家裏賬上一團亂, 就買了個草紙冊子重新謄抄賬目,遇著不確定的數額, 就拿來問問陳興。

她哥哥字識得少, 可記性真不賴,一筆一筆數目記得門兒清。柔兒謄了半日, 就把新帳做好了,幾人圍在旁邊看,林氏稀罕地道:“阿柔, 你會寫字兒啦?”

柔兒不敢厚顏說會,笑道:“學寫了幾個字兒,勉強能認出一二三四來。”

林氏張大了嘴, “哎喲,咱們家不是要出個女秀才了吧?將來你大侄兒開蒙, 可不有現成的先生了?”

柔兒臊的臉紅,直擺手道:“不行, 嫂子您別拿我取笑。”

陳興也湊上來, 道:“以後阿柔就是咱們家賬房先生了, 有這麽一本帳,好像咱們這館子才真算有了樣兒。”

柔兒被捧得暈乎乎的,瞧著冊子上自己不算周正的字有些赧然。過去在月牙胡同小院,趙晉教她寫她的名字,寫有她那個“柔”字的詩,她拿筆姿勢不對,寫的也不好看,趙晉嘲笑她,譏得她擡不起頭,然後才握著她的手慢慢的帶著她寫。

兩人距離太近,她稍稍側過頭,就能蹭到他的嘴唇。

他教字也不全是要過當先生的癮,每每寫到一半兒就行進不下去。書案晃晃悠悠,硯台都撞到地上去了。

她記得狼毫蘸飽了墨在肌膚上遊走是什麽滋味。

記得玉質的筆杆旋在身上,有多涼的溫度。

記得那張金絲楠木的幾案,色澤光潤,她被推到上面,臉頰沾了宣紙上的墨痕。

還記得側過頭,看見東邊那扇小窗沒關緊。記得翠色紗窗外,那棵高直的銀杏,和夏天熾烈的陽光。

她不知怎地,竟突然想起了那麽久遠的舊事,一擡眼,發覺林順正經過桌旁的走道,他瞧過來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令她登時坐立不安,生怕心思給人瞧出來。

過去了,那一切都已過去了。

橋歸橋,路歸路,就讓時光慢慢抹掉那個男人的痕跡。抹掉過去的痕跡。

“大人。”衙差快步走入衙門後堂,“出事了!”

關炳琛手裏把玩著一只琺瑯鼻煙壺,聞言吃了一驚,“快說。”

衙差道:“小的們查探到,趙晉將他妻房妾侍都送去了城外一個莊子上頭,等小人們去的時候,卻聽四鄰說,昨兒晚上那莊上糟了響馬,凡是女人,都給擄回寨子去了。遠近大小山頭十來個,摸不準是哪個賊寇帶頭做的,小人命人去探了,興許遲些能有結果。”

關炳琛寒著臉道:“怎麽這麽巧?咱們剛要抓這姓盧的,就被馬賊截了胡?要讓本官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幹的,瞧我不把他心肝肺給他打出來!”

那衙役道:“大人,事情昨兒晚上發生的,院子裏的仆役都給響馬綁了,沒能跑出來報信兒,這事,只怕趙晉那廝還不知曉。若他知道自個兒嬌滴滴的妻妾給響馬擄走,臉色還不定多精彩呢。”

這話簡直說到了關炳琛心坎裏去,早年他家境貧寒,靠同科學子們周濟,湊了點住店的錢。一行人中,趙晉最年輕,也最打眼。旁人都是投店住店,他不然,他家在京城買了個沒落的侯爵府,他還記得趙晉頭回邀請大夥兒上門吃酒,他見著那院子時心裏多酸苦。

原以為這富家子弟,必是個紈絝,可他沒想到,趙晉也中了進士,且取的名次比他靠前得多。

這麽多年他苦苦經營,好不容易從荒蕪的蜀地調來富庶的浙州,這回趙晉落到他手裏,他豈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哎喲,是了,趙大官人不知妻房下落,還不定多擔心呢,既然咱們要替他找,咱們的好兒得給人知道啊,走,咱去牢裏頭瞧瞧。”

關炳琛負著手,笑呵呵帶著人朝大獄去。

才進天牢大門,就撞上周文保帶著人往外走,關炳琛上前打了個千兒,笑道:“大人在這兒?您要過來提審趙晉,怎麽不跟下官通個氣?這地兒多臟啊,大人身份貴重,哪能紆尊降貴上這兒來?下回您再有需要,只管吩咐,叫那些小的們把人提到後堂院裏,大人不用挪動地兒,照樣審。”

周文保擺手說不必了,“關大人所為何來?趙晉犯的案子,事關鎮遠侯,依我看,此事你就不必插手了。等過些日子,罪證一並得了,這人我是要押回京,交由興安侯他老人家親自過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