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姑娘的思緒飛速轉換著。

這是什麽意思?

出十倍銀兩, 就是一千兩,買她出這火坑,只用伺候他一個, 這人樣貌這麽好看, 家底這麽豐厚, 為什麽不願意?

做什麽不比當花娘強?一雙玉臂千人枕, 待得人老珠黃, 又兼之一身病痛, 這幾日她在這樓子裏已經看了多少這樣的悲劇。

她怎麽不想爬出火坑, 上岸遇著一良人?難道她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會妄想能做誰的正房夫人?便是個妾,哪怕是個奴婢, 也比做妓好。

她眼中溢出晶瑩的淚花,仰頭望著男人的臉,“官、官人的意思是……?”

趙晉松開鉗住她下巴的手,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擡手撐住左邊額角,笑了下, 說:“好奇, 說說看?”

姑娘瞧見他這一笑,心弦霎時更被撥的亂了,她鼓起勇氣湊前一點兒, 指尖輕輕捏住他海水紋的袍角,“爺, 奴願意, 只要能脫逃此地, 便是一世為奴為婢也願意。下半輩子,結草銜環回報爺的大恩。”

說這話時她是笑著的,可眼淚不知怎麽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墮入風塵,幾經訓教,她早就認命了,今晚被請出來陪客,她知道貞潔就將消失在今晚。從今後她就將正式邁入皮肉生涯。忽然有人,給了她這樣一個希望,她怎能不激動,怎能不欣喜?

趙晉聞言,琢磨著她這幾句話。

姑娘又湊近一點兒,臉頰幾乎要觸上他膝頭,白生生柔嫩嫩的模樣,原是好人家的姑娘,失了庇護被賣入風月場,此刻還是幹幹凈凈模樣,妝容畫的很淡,也沒有熏香,他點了她時,就覺得她生得有些似誰。如今這麽一瞧,連境遇也像。

他指頭在膝頭敲動,玉質扳指發出瑩潤的光。

姑娘垂下眼睛,緊張地等待那只手落在自己臉上。

卻聽上首的人又開了口。

“若贖你出去的人,也要你陪客呢?家中招待朋友,要你伺候枕席,也願意?”

他問得這樣奇怪,令她不由蹙了蹙眉。

她努力想像著那樣的境況,臉色微微泛白。做了他的人,一切皆由他做主,能說“不”嗎?

難道他要的不是妾侍奴婢,要的是家妓嗎?

姑娘艱難地消化著這個想法。這很難,如果不過是換個地方賣笑……

玉色扳指光澤微漾,她眼底刺痛,閉目讓眼淚落下來,灰心地想到,至少他這樣的人物,來往的人也不會太差吧,如果是這樣,她該不該應呢?

下巴被捏住,她尚未從深思中清醒,就被迫仰起頭來。含淚的眸子對上那雙冷漠銳利的眼睛,她心中驀地一跳,在害怕的想要逃開、卻又不忍心逃開的矛盾中煎熬。

“說。”他吐出一字,追問答案。

“願、願意,奴願意!”她幾乎是用盡力氣,喊出了這句願意。

他蹙緊眉頭,生硬地松開了鉗制她的手。

姑娘伏跪下去,肩膀劇烈抖動,忍不住哭起來,她額頭點地,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爺,求您救救奴,贖了奴去吧。”

趙晉沒說話。

他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

姑娘伏地哀哭,她渴望被救贖。無比的渴望著。

趙晉擡手揉了揉眉心,今兒他醉的厲害,許久不飲酒,乍一碰,酒對身體的影響就格外被放大。

許久許久,他才道:“起來吧。”

姑娘滿眼淚,一臉期冀,哀戚地望著他。她不敢起來,他不給個準話,她根本沒法起來。

“回頭著人送錢來。”他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袍子。

姑娘眼淚碎成星星點點的喜悅,伏低身子連連叩首。“謝謝爺,謝謝爺,奴這條命,是您的,是您一個人的……”

趙晉嗤笑了聲,“爺要你的命作甚?”

他有的是錢,救個人,就跟救個小貓小狗沒兩樣。輕而易舉的事,許是一句話哄得他高興也就順水推舟做了。

他提步要走,姑娘匍匐上前,牽住他袍角,“爺,您這就走?奴、奴……”

她想問問她現如今該怎麽辦。他什麽時候來贖人,什麽時候帶她走?

趙晉勾唇笑道:“怎麽,這就想伺候?”

姑娘羞得滿臉紅,想搖頭,又覺得是不是該點頭。

趙晉抽回衣擺,擡手按著額角,“不用了,你這姿色,爺還真沒瞧上。”

姑娘頓住,羞紅的臉,在他背影遠去的過程中,一點點褪色成蒼白的顏色。

——

燈下,柔兒在看賬目。

新鋪子開張半個多月,投入頗巨,至今只收了三筆定金,遠遠不足以應付支出。

近來無論吃飯還是休息,只要有點空余時間,她就會翻出書本來瞧。在月牙胡同所學有限,趙晉的指點偏頗太過,多是為了閨房取樂,並非認真要她做個女學生。她去書局買了兩本書,遇到不認識的字句,就請教孔繡娘,——孔繡娘原是好出身,父親是個秀才,在鄉裏教書育人,半途家道中落,父死母病,為了活命,才來出賣手藝。她不僅會認字,聽說還會彈琴,不過如今做了這行,大抵是沒機會再彈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