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福喜新婚, 不少商家都來慶賀,雖是趙府奴仆,但排場頗大, 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家富戶辦喜事。

梅蕊在柔兒房裏服侍三年,如今出嫁,自然也要風光體面。

柔兒賞了一匣子首飾, 另有壓箱的錢。梅蕊本來堅持不肯要,首飾太貴重, 沒聽說誰家婢女出嫁給這麽厚的賞,柔兒對人太實在了,就是有錢也不能這麽揮霍。

柔兒難得板起臉,斥道:“你收著,要是不肯收, 就不許你出這個門兒!”

金鳳也在旁勸:“太太賞你的, 這是福氣, 不能往外推的。”

梅蕊無奈收下了, 跪下來給柔兒磕頭。

趙晉賜了一座宅子,就在趙宅後頭不遠。兩進院子,小兩口住也足夠了。

此刻那小院內外擠滿了人, 不少人家都派了體面的管事來送禮,也有一些商人親自來, 這些人平素都“福爺福爺”的喚,很給福喜面子。

外頭爆竹響起來,有人唱道:“吉時到!”

梅蕊被扶進來, 兩人對著供桌叩首。

片刻新娘子被扶下去, 福喜在外招呼賓客, 忙亂中有人從前門走進來,前頭引路的小廝正是福盈,上前笑道:“福喜,爺來吃你的喜酒。”

福喜喜出望外,忙不叠迎出來,一頭紮到地上跪在趙晉面前,“爺,小人想不到您親自過來了!”

趙晉冷笑:“瞧你那點兒出息,還不起來?”

福喜嘿嘿笑道:“是,是!我這就叫人去喊梅蕊,叫她給您磕頭。”

趙晉擺擺手,“我來沾沾喜,馬上就走。”

福喜躬身把他請進去,屋中登時一靜,大夥兒都拘束起來,個別人大著膽子上來跟趙晉打招呼行禮。趙晉就是怕如此,才不敢在此多耽,他跟福喜碰了一杯,溫聲道:“往後顧好自個兒家裏頭的事兒,梅蕊是太太的人,小心伺候著。”

福喜笑道:“是,小的謹記爺的吩咐。”

趙晉拍了拍他肩膀,抱拳向眾人致意,很快就離開了。

他走在路上,想到福喜剛跟自己那年,那時他十五,福喜才十一。如今他就要而立,福喜也有二十五六了。他們各自變得成熟,成了家,有了珍視的人。人生有時瞧來蕭索,歲月太無情,轉眼就流過,根本抓不著,也留不住。

趙晉不知是太感慨,還是太為福喜高興,在隨後的酒宴上,他和郭子勝對酌,竟有些醉了。月影流光易碎,踏在團花厚絨毯上,他腳步略微踉蹌,懷裏擁著個看不清面容的濃妝女人從樓裏走出來。

福盈上前從女人手裏把趙晉接過來,趙晉獨自上了車,福盈被女人纏住,不知說了句什麽,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長壽的機會來了。

他蟄伏多年,一直在找尋各種機會復仇。他失敗過幾回,趙晉輕視他,根本沒把他當成威脅也沒把他放在眼裏。

眼見自己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只能孤注一擲。

看準趙晉蹬車而福盈沒跟上來,周圍又沒旁人把守,他一把將車前的車夫拽下,自己跳到那個位置上揮鞭趕著馬就沖了出去。

車子行駛得飛快,一路朝北邊僻靜處去。

福盈等人來不及反應,誰能想到平時不聲不響的長壽突然發難?

趙晉剛鉆入車裏,不等坐穩,車廂就劇烈晃動起來,他擡臂撐住車壁,勉強定住身形。

車裏的人一直沒有開口呼救,連叱罵也不曾。許是醉的狠了吧?長壽這樣想著。

醉了便好,等出了城,在那荒山野嶺,他一刀把這人殺了。

多年委屈就為了這一擊,他要報父仇,要一雪前恥。

風像刀子,一道道刮在臉上,生疼。

車廂裏的人就算沒醉,這麽快的行進速度,也必然被顛簸得頭暈眼花。長壽這些年專與車馬打交道,這般疾馳對他造不成什麽影響。

福盈等人早就慌了,喊人的喊人,求助的求助,好在郭子勝在附近,忙叫人順著往北的方向追。

趙晉撐不住,索性躺倒在幽黯的車廂中,外頭一道道光亮從車頂掠過。他仿佛回到那年逃獄的時候,他藏在馬車中,等康家堡的人來劫囚。屏息以待,不動聲色。

此刻他亦一言不發。

並沒有置身危險當中應有的慌亂害怕。

他沉著平靜得驚人。

可顛簸是實在的,尤其他還飲了不少酒。

胃裏翻騰著欲嘔。

車一停下,他就爬出車廂,張開嘴靠在車前大口的喘息。

涼風灌進來,好像舒服多了。

少年舉著匕首,要殺人的人,這一刻竟然猶豫著。

趙晉譏誚地揚了揚眉,輕蔑地道:“拿著刀的時候發呆?這麽好的機會,你不抓住,我替你可惜。”

少年蹙眉,將刀刃逼近,“趙晉,你得意什麽?你以為我當真順服了你,你是不是沒想到會有今日?”

趙晉笑得咳嗽起來,“有什麽想不到的?每每你瞧見我,一臉苦大仇深,生怕我想不起你是來殺我的。我有點兒失望,在我身邊這麽久,你還是什麽都沒學到,就憑你,這輩子報不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