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不待柔兒做甚準備, 事情就出了變故。

魏書生老家來信,他祖父過身,他需回家趕赴喪禮, 接著又要守喪。

至親身故, 短則守孝一年, 長則三年, 無論是哪種情形, 魏書生都是勢必要離開浙州的了。

金鳳覺得惋惜, 一則至親故去, 魏書生必然悲痛不已。二則他好不容易賺夠束脩進了浙州書院, 一朝變故,三月春闈是趕不成了, 只能放棄在這裏的一切回家。

柔兒知道消息的時候, 正在屋裏擺弄窗前供著的水仙花。

金鳳端著茶水進來,又忙著去把鋪蓋抱到院子裏去晾曬。柔兒暗中打量她, 見她面容平靜無波, 似乎絲毫沒受這事影響。

柔兒壓低聲音問道:“金鳳知道嗎?”

梳著婦人頭的梅蕊湊前一步,小聲說:“怕是已經知道了,今兒書局掌櫃夫人來店裏串門子時說起來的這事兒,當時金鳳姐正巧送東西過去。”

柔兒瞥了眼窗外, 金鳳站在階上, 背對門窗指揮下丫頭們晾曬,一回身,跟她目光撞個正著, 金鳳顯然看見了柔兒眼底的擔憂, 她噙了抹笑, 隔窗擺了擺手, “太太,廚上溫著藥呢,我瞧瞧去,怕小丫頭們不盡心。”

她明顯是在逃避。怕柔兒提及這件事,怕人問她的意思。她不想提。

柔兒收回目光,嘆了聲,梅蕊勸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太太由著金鳳姐吧。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自己會知道想怎麽辦的。”

柔兒點點頭,確實是這樣。她再怎麽為金鳳著急,想為著她好,也不能代她去做決定、去逼迫魏書生許個諾言。

雖然這兩人站在一塊兒真的很般配,雖然魏書生是個溫柔的好人。可婚姻和人生都是金鳳自己的,旁人無權插手。

晚間,金鳳托梅蕊在上院多留一會兒,著她幫杏枝顧著點太太屋裏的事,自己揣著小包袱出了門。

梅蕊私下跟柔兒猜測,“約莫是去書局,總得告個別……”

柔兒做著針線,沒有答話,只沉沉地嘆了一聲。

書局後巷,魏書生手裏提著燈從後門走出來。見是金鳳,他眸子驚喜地亮了幾分,“鳳姑娘,您怎麽來了?”

金鳳見他穿著家常舊袍,幾經歲月,夾棉已經磨得很薄了。

她不吭聲,從包袱裏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袍遞過去。

魏書生怔道:“鳳姑娘,你這是?”

金鳳沒有擡頭,垂眸抿唇道:“平素受了你不少糖點果子,鋪子裏搬搬擡擡也是你幫忙,沒道理我們一味占你的便宜,這件袍子是大夥兒給你做的,權當個謝禮吧。”

她不肯說是自己親手縫制的,上面繡花那般精致,一針一線藏著她不能言說的真心,卻連當面與這人傾吐的勇氣都沒有。

“大家太客氣了……”他接過袍子,目光掠過她那雙纖細的手。她雖是人家的侍婢,可明顯並不需要做粗活,這雙手養得白嫩如玉,他多少次妄想過,將它們扣住,緊緊裹在掌心……

金鳳又從包袱裏拿出一雙鞋,一只食盒,“點心是太太賞的,聽說你要回鄉,路上吃。鞋也是大夥兒、大夥兒做的,多加了一層軟底,比外頭賣的舒服。”

她把包袱推過去,魏書生伸手剛接過,她就快速地收回手退開,“您家裏的事我聽說了,還望您節哀順變,明兒我就不來送了,往後……願您平安順遂,早日金榜題名……”

眼淚險些要滾下來,金鳳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失態。

她擠出一抹笑,“好啦,我就不耽擱您收拾行裝了,明兒要上路,想必好些事要準備,我就先走啦。”

她福身行了半禮,根本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臉,她怕撞見他那雙寫滿了情意的眸子,那裏面的情愫……不該屬於她……

她逃也似的,飛快拔步就走。

“鳳……”魏書生急切地喊她,懷裏的包袱沉甸甸的,他手裏捏著的燈籠拿不住掉落在地上。火光晃了兩晃,魏書生追出一步,眼看金鳳就要走到巷子盡頭,他用盡力氣揚聲喊出來,“鳳姑娘,你等一等!”

金鳳腳步一頓,她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停留,她得走,得走才行。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幅不舍的樣子,不能讓自己沒出息的眼淚被人撞破。

可是腳底像被什麽牽絆著,她一步都挪不開。

魏書生追上來,她分明聽到,巷中回蕩著他急切的呼吸,他急切的腳步。

他在她身後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

“鳳姑娘,我……”開口很難,他只是個清貧的書生,前途未蔔,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人幸福,可是若是此時不說,興許就要錯過一輩子,他頓了頓,為自己鼓勁,刻意放大了聲音,不給自己遲疑的機會,“我喜歡你,我心悅你!”

“從我剛見到你那天,我心裏就烙下了你的影子。你勤快、直爽、漂亮、善良,我看你把自己的飯菜拿去給門前的乞丐,我看你幫被地痞欺負的小姑娘解圍,你什麽都好,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你,我怕我再不說這輩子就再也沒法說了。鳳姑娘,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