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鹿野

相野再度醒來時,是在一個陌生的酒店房間裏。

房間裏暗沉沉的,只有一道光從遮光窗簾的縫隙裏照射進來,恰好落在相野的臉上。他擡手遮住光,想坐起來,骨頭卻還泛著酸痛,大腦也很沉,像是睡得太久反而睡糊塗了。

過了大約十分鐘,他才徹底清醒,走下床“唰”的一聲拉開窗簾,天光大亮。

窗外是車水馬龍,繁華的都市一如往昔,所有魑魅魍魎都被壓在鋼筋水泥之下,平和得就像今天的天氣,萬裏無雲。

被暖融融的陽光那麽一照,相野的身體好像也松快起來,他打開窗戶任微風吹拂,看到手上、胳膊上纏著的紗布也不驚訝。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幹凈的,可見已經有人幫他換了。

究竟是誰幫他換的衣服,相野不願去想。他從懂事起就開始自己料理生活起居,再沒讓人近過他的身,這時候去想是誰幫他換的衣服,未免給自己找不痛快。

他打了個哈欠,轉身進浴室洗漱,洗漱完畢後慢悠悠地給自己燒了壺開水,捧著水杯坐回了窗前。

邢晝拎著外賣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坐在窗前的場景。這場景太過寧靜,陽光灑在相野的臉上,他看起來也太過——隨遇而安。

這種情況很難出現在一個剛剛遭逢巨變的才剛滿十八歲的人身上,尤其他還帶著傷,那被紗布纏著的纖細手臂,仿佛一折就會斷。

相野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看他,目光掃過他手裏拎著的外賣,問:“給我的?”

邢晝沒說話,直接把外賣放在了茶幾上。

現在是下午一點多,桌上放著皮蛋瘦肉粥和一碗排骨湯,塑料袋裏還有飯後水果。相野不愛喝粥,只喜歡吃肉,但也犯不著在這時候挑剔,填飽了肚子,他直接進入正題:“沈延之和宋靈到底怎麽回事?”

邢晝就站在窗前,答:“你見到的不是真正的他們。”

相野蹙眉:“什麽意思?”

邢晝:“十年前他們確實沒有死,鹿野的人把他們從山洪裏帶走,從此消失。但你見到的是被附魂後的沈延之和宋靈,身體是他們的,靈魂是別人的。真正的沈延之和宋靈應該已經死了。”

鹿野?附魂?

相野忽然想到宋靈說過的話,她說她能見到鬼,來自一個特殊的地方。這裏面肯定有虛假的成分,但如果有一部分是真的呢?

邢晝見他蹙眉,問:“你知道多少?”

此時的邢晝好像又恢復成了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模樣,帶著股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讓相野很快就聯想到一個詞——審訊。

你很難在這個人面前說謊,因為他的眼睛好像能洞穿所有的謊言。

可相野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毫無畏懼地直視邢晝的眼睛,像直視著昨夜的風雨,反問:“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沒有鬼。那附魂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假宋靈會說,要取我的骨頭?”

邢晝無聲地打量他,片刻後終於收斂了目光,道:“鹿野平原,流放之地。具體的年代和成因已經不可考,地圖上也根本找不到這個地方。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它確實存在。傳說中生活在那裏的人,都是窮兇極惡的罪人的後代,他們被判罰在那個地方,與世隔絕,且永生永世不得離開。”

聞言,相野又想起宋靈的話。

“在他們眼裏,我們是罪人,那你就是罪人的後代。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邢晝繼續解釋:“那個地方無法定位,外人找不到、進不去,裏面的人也出不來。想要強行從鹿野離開,就必須穿過一道門,但過門者,肉身盡毀,只余魂魄。附魂就是奪舍,選一個活人,殺死他,取代他,從此改頭換面,迎來新生。”

也就是說,沈延之和宋靈都被奪舍了,現在在他們身體裏的,是來自鹿野的另外兩個人。可如果真正的宋靈、他的母親就是來自鹿野,那她是怎麽出來的?

也是肉身毀滅之後,奪舍嗎?

“沒有例外?”相野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收緊。

“有。如果鹿野的人和外面的人生下孩子,這個孩子兼具兩個世界的特性,只要把他殺死,取下他身上一塊特定的骨頭,這塊骨頭——就成為了那道門的鑰匙。”

邢晝頓了頓,又道:“相野,你就是其中一個。而你的母親手裏也有這麽一塊骨頭。”

相野在心裏發笑,這是什麽操蛋的真相,還不如真的有鬼。老頭臨死前說他或許很快就會下去跟他團聚,現在想來,這竟然是句大實話。

思及此,他揚著眉,又擡頭問:“所以呢,所謂的緝兇處,就是專門抓這些罪人的機構,對嗎?我也是罪人的後代,你截了我的求救電話,也想要抓我?”

邢晝沉聲:“你沒犯罪,我不會抓你。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你可以選擇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