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解青春

相野睡不著,窩在陽台的搖椅上彈起了尤克裏裏。

隔壁的邢晝其實也沒有睡,他雖然昨天晚上就沒有休息,但加入緝兇處這幾年,熬夜早就成了習慣。白天時他去了一趟公墓,在他死去的父親的墳前站了一會兒,抽了幾根煙,說了幾句話,心緒還是沒能平復。

剩下的半包煙被他揣進了口袋裏,此時再拿出來,卻又夾在指尖遲遲沒有點燃。他聽到隔壁傳來斷斷續續的琴聲,有時只是幾個音,有時是一段舒緩的旋律,就像他們從江州開往京州的路上,相野在車裏放的那段音樂一樣。

琴聲比尼古丁有用。邢晝坐在床邊,任風從大敞著的陽台門裏吹進來,反反復復地將手中的槍拆了又裝,身體逐漸放松,疲憊也終於湧上腦海。

邢晝雖然不能完全猜透相野的心思,但相野在關心他,他能感覺得到。相野想要跟他一起去看演出的想法,他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

他難得提這種要求,或許……應該答應他?相野不是熱絡的性子,跟緝兇處的其他人都還不太熟,想要跟自己去,也情有可原。

邢晝抱著這樣的想法陷入了夢鄉,夢裏依舊是當年的場景。他嘗試過無數次,都無法在一切發生前阻止爆炸,眼前的人依舊被炸彈撕碎,飛濺的玻璃依舊插進了他的眼眶。鮮血浸染了他的白襯衫,他再望出去,一片血紅。

可這次的夢跟以往有點不一樣,當他用手捂住受傷的眼睛時,所有嘈雜的背景音都逐漸遠去,剩下了舒緩的琴音。

空靈悠遠的琴聲,帶來了曠野之上的清冽氣息,像鎮痛劑。

這雖然依舊是個噩夢,但好像又不那麽難熬了。

翌日,相野開始接觸格鬥術。

其實隊裏在體術方面最厲害的是簡寒棲,不過簡寒棲又跟著老樂出門了,相野也更聽邢晝的話,所以還是由邢晝來親自教導。

“打不過就求饒。”在邢晝的字典裏,沒有“放水”兩個字。

可是在相野的字典裏,也沒有“求饒”這兩個字。少年人的倔強和好勝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即便邢晝把他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也不低頭。

於是今天的相野又是被邢晝背回去的,宗眠已經在浴缸裏給他放好了藥,直接藥浴伺候,順道還能紮個針。

只是宗眠給他紮針的時候,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欲言又止。如果不是了解邢晝,也知道有人的身體就是容易留下淤青,他肯定懷疑邢晝把相野打了一頓。

下午,相野跟著邢晝出門看畫。

畫還掛在關山花園的別墅裏,這是邢晝提出的要求,盡可能保持現場的完整性。到了地方後,相野順著那天老樂的路線走,循著小徑,穿過花園,打開玻璃門,站在屍體曾經坐著的位置往前看,入目就是掛在墻上的油畫。

親眼見到這幅畫的沖擊,和在視頻裏感受到的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相野站在畫前久久沒有說話,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又在即將觸碰到之前,倏然驚醒。

“怎麽了?”邢晝問。

“這畫還是未完成的,它在變。”相野沉聲。

“變?”

“血的顏色。”

邢晝明白他的意思了。畫的最後一部分是用鮮血補完的,而血的顏色會隨著時間逐漸變深、變暗。

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畫上的血還沒有幹,所以是張揚的鮮紅色,壓下了原來的哀意,使得楚憐變得愈發鮮活,甚至染上了一絲妖異。可現在,血的顏色變深了,那哀意便又稍稍透出來一點,楚憐的表情也看起來更深沉。

等到再過一段時間,這幅畫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相野不由問:“我能把畫帶回去嗎?”

邢晝:“我來交涉。”

相野點點頭,不再多話。他隨即又在別墅裏轉了一圈,仔細勘察了每個角落,試圖尋找些楚憐留下的蹤跡,最後還真被他找到一些。

譬如這套別墅的主人於麗麗,寧玉生的情婦,她平時都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大平層裏,並不在這裏居住,所以廚房裏那些明顯有使用痕跡的廚具,大概率是被楚憐用過的。

他喜歡吃吐司,所以吐司機放在非常顯眼的位置,冰箱裏也還有半袋剩下的白吐司。除了白吐司,裏頭還有一盒子聖女果。

又譬如別墅一樓的客房,是唯一一間有人睡過的房間。

床頭放著一本書,是黑塞的童話,裏頭夾著金屬書簽,可見主人才讀到一半。走進浴室,相野又仔細確認了所有物品的擺放,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楚憐是個左撇子。”

說著,他又順手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只千紙鶴,把紙鶴拆開來,又折回去,道:“這是相齊的折法。”

左撇子、書、紙鶴,這些其實都已經被寫進了調查報告裏,但像紙鶴的折法這樣細節的東西,如果不是相野親自來看,那就永遠不會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