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炸島

赭紅大門,那是太陽的顏色。

完全成型的日輪,如果從天空中俯瞰,略加想象,大約便是“天狗食日”的場景。太陽被遮擋住了,只剩下外面的一個紅圈。

神仙從人世間逃跑,創建白鹿之野。最終又因為鹿野的失控,想要重新開辟兩界的通道——或許這是祂們最後的良心發現。

可日輪是個失敗品。

自願過門者,肉身盡毀;而成型的日輪更是會吞噬掉鹿野的所有人,不顧他們的意願將他們強行送離。

那可不就是天狗食日,所有人都被那張巨口吞滅了。從此之後,靈魂飄蕩無所依,如同孤魂野鬼,只有奪舍才能再度成人。

可奪舍,那不就是在殺人?

神無奈之下,只留了一道門在那兒。那代表著希望,也是絕望,祂們只是把選擇權重新送回了人類自己手上。

祭司們代代保守著這個秘密,不停地跪拜,祈求奇跡的發生。許多年過去,秘密變得語焉不詳,一度斷了傳承。後來的人便又不停追索,直至找到開啟日輪的辦法。可那又怎麽樣呢?沒有人有那個勇氣開啟毀滅的篇章,秘密終歸是秘密,它再度被掩埋,進入下一個遺忘到追索的過程。

到了這一代,秘密便傳到了拓真手裏,這就是他將彌望鄉選在這裏的原因。但這個秘密太沉重了,不是個人可以承擔的,於是他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有告訴,而是讓她離開了鹿野。

“拓真也想要找到另外的離開鹿野的辦法,可是他失敗了。我成為了彌望鄉的下一個主人,也接過了這個秘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直到憐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他是唯一一個離開了鹿野還能回來的人,他說他有辦法拯救鹿野,我只能信他……可是他騙了我,他從我這裏套走了日輪的秘密,殺光了彌望鄉的所有人……哈哈……”

邢晝蹙眉,“殺人,是開啟日輪的方法嗎?”

那人:“是獻祭。”

果然。

放火殺人,自己待在一旁看,也比較符合楚憐的行為藝術。不過對於這人的話,邢晝並不全信。這個“不全信”並非指他在說謊,而是認知問題。

“楚憐說的不全是假話。這裏一定存在別的路可以通往外界,否則,當初那個女人是怎麽進來的。”邢晝道。

他和楚憐進來的辦法都是用骨頭鑰匙進行蔔卦,觀察火燒後出現的紋路,以此來確定前進的方向。最終,他們會找到那扇門,從門裏進來。不過從外面進入鹿野,就不需要剝離肉身了。

可那個女人顯然不是用這樣的方法進入鹿野的,因為她手裏沒有骨頭。

“可他還是……”那人說著,又頓住。

他想說既然楚憐知道一定有第二條路,為什麽還要開啟日輪?可轉念一想,他為什麽不呢。他從小有那樣的經歷,被拋棄、被驅趕,一定恨著鹿野,恨著他們所有人。整個鹿野,又有多少是良善之輩,會做到真正的以德報怨?

“一定要趕在日輪完全開啟之前,找到第二條路。”邢晝說著,從地上站起來。此時恰逢日出,一輪紅日緩緩從天邊升起,照亮了焦黑廢墟。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那人不解。

“我不是在幫你們,我只是在保護我想保護的人。”邢晝回頭看他,眉眼在晨光中稍顯冷肅,“出生在鹿野不是罪,但奪舍殺人是罪。你們頂著罪人後代的名頭生活在這裏,掙紮求生,可是那些被奪舍的人,又有什麽錯。”

邢晝跟鹿野有殺父之仇,又目睹了那麽多因為鹿野而生的慘劇,讓他再對鹿野產生什麽共情,很難。他也曾有過很多黑暗的念頭,每一次跟相野耳提面命,其實也是在提醒自己——

你拿起武器,不是為了殺人,是救人。

那人看著邢晝,說:“也許你說的沒錯。可是現在在這鹿野,留下來的都不是想要穿過那道門,去奪舍的人……”

邢晝:“所以你身為彌望鄉最後的主人,不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嗎?”

這一問,倒是把他問住了。沉默良久,他忽然咳嗽起來,咳嗽完,又捂著心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幽幽說:“我們鹿野,很少有這種無私奉獻的……傻子……”

邢晝:“你聽說過沅嗎?”

那人:“沒。”

邢晝三言兩語概括了他的故事,那人聽了,只說了三個字:“好慘啊……”

不過鹿野時不時會出些異類,這是概率問題。拓真在最後不也好像被感化了嗎,窮盡所有建造了一個彌望鄉,整得跟最後的庇護所一樣,甚至還想要找到第二條路。

反正都要死了,那人這樣想著,說:“你剛才問我,憐的母親是否提到過官水潭,我記不清了,但好像是有提到過跟水有關的。而且我想起來了,彌望鄉,曾經是一片湖……”

邢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