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長談

冬雷炸起,趙甲第這個極具站著說話不腰疼嫌疑的隱身富二代始終心平氣和,可憐費盡心思安排所有環節力求完美收官的王竹韻一身冷汗,秘書田增神情古怪,這位大叔見識過京津圈太多光怪陸離的場景,但挨個兒比較過來,卻還是此時此刻趙家年輕人一句話來得聳人聽聞,若非有兩盤棋的清淺交情在那裏,田秘書都要忍不住唾罵這個青年的不知死活。心情一直不錯的老太爺黑了臉,緩緩擡頭,斜眼盯著口無遮攔的後輩的後輩,老人按照年紀來說早就是風燭殘年的歲數,明眼人都估摸著這個家族要跟隨者老爺子一起日薄西山了,就等著老太爺一閉眼不再睜開,上了八寶山,接下來自然就是大榕樹倒下,猢猻散去,一番不動聲色的高層洗牌,這些年,尋思著開始可以找下家的王家派系門生不是一兩個,但有一點有資格入老太爺法眼的人物角色們十分清楚,只要躺椅上的老人一天建在,他們就不敢也不願去做跌份的下作事情。這就是王家老太爺的本事,趙太祖說虎死不倒架,何況這頭猛虎即便掉了牙齒,也還是共和國碩果僅存的老虎之一,老太爺身高一般,上了年紀,眼神也不會時不時讓人覺得犀利鋒芒,所以談不上多少氣勢,周末去首蒲河公園晨練或者曬太陽的時候,可沒幾個知道這位老人曾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赫赫儒將,但這可不是能夠小覷老人威嚴的理由啊,一直旁觀王竹韻這場精心安排的田增突然有點遺憾,最後到底還是捅了簍子,年輕人太沉不住氣了,當著老太爺的面飯可以多吃,盡管吃,因為能吃是福,但話,可就得小心惦念醞釀著,顯擺的多說,故作姿態的瞎說,魯莽的亂說,都是禁忌,老爺子最反感的就是為人浮躁,在他看來靜不下來的人,不管多大歲數什麽出身,都是不能做成事的,一次僥幸成功,下一個跟頭也肯定不遠。田增瞥了眼神情慌張卻不知所措的王竹韻,有點於心不忍,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問道老爺子,練點字?老人點點頭,但接下來伸手指了指田增和王竹韻,輕輕道你們兩個出去,虎妞說這個小家夥毛筆字拿得出手,我倒要看看,能說出這句話的年輕人,且不說是否有底氣去做到一些兒事,先把這幾個字寫下來再說,可別像某些個後代,連鋼筆毛筆都沒握過,光會練簽名了。

田增率先起身,王竹韻勉強笑了笑,跟著走出去,出了書房,仍然留在正房,沒敢走遠,生怕再折騰出幺蛾子。八面玲瓏的田增輕輕道要不要我把虎妞喊過來?王竹韻搖頭苦笑道沒用,老太爺是動了真火了,虎妞沒輕沒重,指不定就會火上澆油,那才真的麻煩。甲第這孩子是我領進家門的,接下來就看他自己的了。如果這一關過不去,就只能重頭謀劃了。田增默不作聲,作為首長的生活秘書,對王家的家事自然爛熟,但愈是如此,就越不能自作主張,更不能指手畫腳,沒這個覺悟,這麽多年的書就是白讀了,這麽多年的人情世故也白琢磨了。

書房,氛圍遠沒有外頭兩位想象的那般劍拔弩張。趙甲第在宣紙上寫下那二十三個字,手腕沉穩,絲毫不顫,正楷雄健,這是十多年被國士男子陳平安硬逼出來的渾厚功底。本來黑著臉的老太爺一看,出乎意料嘛,呵呵一笑,說道我說你來寫,這次換行書,聽好了,除了中字,再沒道理;除了敬字,再沒學問。老太爺說完,趙甲第已然一氣呵成,行雲流水。老太爺笑容增加一兩分,評判語氣道不錯,是下過苦功夫的,接著來,這次是草書:三軍要他輕生,萬姓要他重生。不輕生不能勘亂,不重生易於為亂。趙甲第依舊筆走龍蛇,只是一筆狂草,多了肆意汪洋之氣。老太爺看著宣紙上三句話,三種不同字體,與趙甲第下棋開局中盤收官如出一轍,當真有點圓轉如來的味道,作假不得,不是臨時抱佛腳的伎倆。老人接過毛筆,趙甲第立即換了一張空白宣紙,提筆卻不落筆,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紙上,格外醒目,老人擱下筆,語重心長感慨道當年換了乾坤,一切都是空白,我,還有很多人,死了的,僥幸多活的,都滿腔熱血想要在這張白紙上留下點什麽,是人就有私心,誰也免不了俗,這點不需要否認。打仗的時候,誰不護犢子,誰不搶功勞,誰不想爭個第一?出生入死的大老粗們誰不想討個年輕漂亮的閨女當媳婦?誰不想撈個將軍當當?只不過一開始,私心都跟錢不沾邊,沒誰想著享福,當真是顧不過來啊,天天在打仗,天天在死人,打仗死得多,餓死的更多,誰心裏沒怨氣怒氣?誰不想翻身?然後,渡過了長江,解放了,我甚至帶兵打到了福建,但接下來很多人都懵了,這馬上打天下,終究還得馬下治天下啊,怎麽治?小火慢燉?還是重病猛藥?都是摸著石頭過河,犯了錯誤,一個接一個,都在黨史裏記載著,以前遮掩了一些,現在開始陸續解密了,是好事,是功是過,就得讓後來人評說或者罵娘。我這個老不死的家夥從馬背上下來,已經有半輩子了,說實話,很多事情看不懂,但我只想親眼看到老百姓是不是可以住上房了,吃上飯了,是不是別受了欺負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不是不再想著活著比死還遭罪,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哪怕明天就合眼,良心也對得起那些個記著的兵娃娃,戰友,老百姓,首長,還有自己的祖宗和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