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長談(第2/2頁)

趙甲第望著那張宣紙,怔怔出神。本以為老人會大發雷霆,然後將他劃入趙三金那個活該拉出去槍斃一百回的敵對陣營,甭想再踏入這個四合院。最起碼也會將他視作不成熟的憤青甚至是糞青人士。那句純屬原創的肺腑之言,傻子都清楚不該脫口而出,太不成熟,而且場合也不對,只不過鬼使神差的,趙甲第就成了十足十的愣頭青,所幸老人不愧是活了快一百年的人物,並沒有過多計較。

老人再度來到地圖下,負手擡頭,略顯唏噓道:“虎妞藏不住話,竹筒倒豆子,不過都是盡揀好聽的話,年前就把你狠狠誇了一通。我起先還納悶竹韻怎麽肯回北京過年,結果敢情還是借了你的東風沾了你的光,也好,這個家總算有了點人氣,一個家就跟往小了說,跟一個人差不多,往大了說,就是和一個國家一樣,可能都會有怨氣怨言,有了怨言,最首先要做的事是什麽?是能夠說出來,韓愈《送孟東野序》裏有句話很有道理,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你看古代士大夫為什麽登高而賦,還不就是憋著口氣?唱著《九歌》的屈原呐,就是活活把自己憋死了。老百姓有了委屈,就該有個宣泄的口子,然後由那些個當官聽進耳朵記在心上,將心比心地去解決,否則就容易亂,治水要疏而不是堵,否則洪水遲早滔天。這二十多年,大方向是對的,但落實到實事上,錯的不少,有天災,更有人禍,官僚作風,教條主義,山頭主義,小團體利益,摻雜其中,要沒個錯,那才是天大的咄咄怪事,一些個官員,的確就愛幹顧頭不顧腚的事,很多次,我都想指著鼻子罵他們,可沒用的,人前受教,低眉順眼,溫順如羊,大慈大悲,人後該如何還是如何,為虎為狼。小八兩,但越是如此,一個家庭需要一個能擔當的主心骨,一個國家更需要真正愛國的脊梁,這種脊梁可以不是黨員,可以有這樣那樣的小錯,但有一點不能含糊,那就是必須對得起良心,上不愧天下不怍地,可惜良心這東西,是幾斤幾塊錢,還是千金難買,都不好說呐。起先虎妞把你吹得天花亂墜,王竹韻也拐彎抹角透露了點,我就好奇了,難不成當年那個膽小的娃兒真的長大了?不瞞你說,你當年跟你父親趙鑫賭氣,去山西煤礦上實習,還有後面去四川那個叫觀音村支教,甚至連你在大學期間給工行的成績單,我書桌抽屜裏都有,甚至連你的入黨申請書我這裏都有一份復印件,但這些,在我看來都不算什麽,我活了一般人兩倍的日子,只相信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甚至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後,還要自省,是不是看錯了人聽錯了話,確定以後,這才敢放下心。沒辦法啊,不妄自菲薄的說,我這種老頭子,哪怕死了,還是有點能量的,小八兩,這個不算吹牛皮吧?”

老人轉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耳朵,笑了笑。

趙甲第憨憨傻傻跟著笑了笑。

老太爺感慨道:“當年之所以不同意你父親進這個家門,不是嫌他窮,說起來,他從東北回來,家底不薄了,也不是嫌棄這個男人不夠上進,事實上第一眼看到趙鑫,我就看到了野心,如果他是個本分人,窮點,平凡點,這個家歡迎,我這個老頭甚至可以願意為了竹韻給他一個安穩前程,但趙鑫顯然不是,這些年竹韻還跟我半截都入土的老頭子慪氣,可見是真的很愛這個男人,但越是這樣,如果不早點散,她陷進去就拔不出來了,到時候最苦的是什麽,八兩,知道嗎?”

趙甲第搖搖頭。

老太爺嘆氣道:“趙鑫做不算光彩的上門女婿後,背地裏做了太多違紀的事情,不說王清平,連老實巴交的王清河都被拉進了他的圈子,做了很多見不得光的勾當。至於那些個外緣角色,幾乎一個不落,全進趙鑫榖中了,如果說這位東北趙閻王身家清白,也就罷了,他從政也好,從商也罷,我都樂得扶一下托一把,可趙鑫的野心過於赤裸裸了,飽暖思淫欲饑寒起盜心,這老句話一語中的了,起先我以為他會見好就收,不曾想這團黑雪球越滾越大,觸目驚心,再這麽走下去,王家如何,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早已不做多想,只是以竹韻的性子,如果整個家庭真出了無法挽救的問題,她這輩子都會愧疚,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恨一個快入土的老頭子,也恨不了多少了啦。我已經對不起她爸,不能再對不起她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修身如何,不多說,自有後來人評定,齊家,我可是連及格都沒有啊。”

若是王竹韻田增在書房,一定會被老太爺的健談所震驚。

王家老太爺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呐。

老人突然眼神示意趙甲第,然後輕輕指了指房門,趙甲第會意後拉開門,王半斤正豎著耳朵,被捉了個正著的她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哪有認錯的覺悟,打著哈哈道吃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