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無依

雖然張顯宗已經腐朽到了不大能動的程度,可是嶽綺羅自能驅使身邊一切魂魄,並不缺少嘍啰。大白天的,她雙手捧起一只肥田鼠,仰起頭幾口吸盡了鮮血。指尖捅進死鼠的傷口裏轉了轉,她轉身在張顯宗的身上畫起了符。

張顯宗委頓在樹蔭下,情形類似一具最糟糕的腐屍。肉體潰敗著,魂魄的光芒也越來越弱,所以嶽綺羅須得在他身上一道一道的加符,極力想要鎖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在大太陽下魂飛魄散。

張顯宗的喉嚨已經爛穿了,讓他不能再發出聲音。右眼的眼珠深深陷進眼窩,無法轉動了,可是還能依稀看到嶽綺羅。嶽綺羅越來越臟了,頭發亂蓬蓬,臉上橫七豎八的抹著血痕,看起來正是一個最淒慘的小叫花子。

可憐,真可憐。她殺人吃人,張顯宗認為不算什麽;她殺不到人吃不到人了,張顯宗悲哀的望著她,就感覺她太可憐。

嶽綺羅畫完最後一筆血符,然後摘下一片草葉擦了擦指尖。抱著膝蓋席地而坐,她忽然托著腮揉了揉,低聲咕噥道:“牙疼。”

張顯宗無能為力的癱在陰影之中,心裏想:“她牙疼了。”

嶽綺羅漫無目的的坐了一天,傍晚時分她又餓了,於是砸爛了田鼠頭,吮吸到了有限的一點點腦髓。用沾染著紅白黏液的手指從懷裏摸出三張紙片,她漠然的向外一甩。還是沒有找到無心,可是據她所知,無心就在豬頭山中。

夕陽將落未落,她的身邊幻化出了三個紙人,替她四處遊蕩,一邊尋找無心一邊打獵。摳出田鼠眼珠也塞進嘴裏,她的舌頭和眼珠打了架,滑溜溜的沒有立刻下咽。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了一番,她最後仿佛痛下了決心似的,一口咬爆了口中的眼珠。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草叢中騰起一團無根的火焰。她猛然擡頭,就見火光一閃即逝,瞬間照亮了無心的身形。月黑風高,無心站在隨風搖曳的野草之中,鬼魅一般無聲無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嶽綺羅並沒有起身,雙手向下垂到地面,她現在和無心已經無話可說。其實根本就不曾有過什麽愛情,她想,自己只不過是對他好奇。幾輩子了,一切都在變,只有好奇心不變。如果不是因為好奇,她當初就不會把心血和生命全耗在道術上,後來更不會把自己修煉成了妖魔。

指尖輕輕的動了,她不動聲色的開始畫符:“我知道你一定在山裏。”

無心擡起右手,露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刀。左手掌心緩緩撫過刀刃,他在疼痛中驟然沖向了嶽綺羅。而嶽綺羅看清了滴血的短刀,登時勃然變色。放棄了手下尚未完成的符咒,她起身對著無心一甩衣袖。可是未等紙人出手,無心的刀已經逼近了她的眉心。可是就在寒光將要劈下之時,一道黑影斜刺裏沖出來,硬生生的替她擋了一刀。與此同時,白色紙人幻化成形,嶽綺羅在一刹那的猶豫之後,扭頭就跑。

紙人是不足畏懼的,一把火便能把它們化為灰燼。而地上的張顯宗抽搐成了一團肮臟的骨肉。刀刃上浸染了無心的鮮血,破了嶽綺羅施加給他的所有符咒。黯淡的魂魄忽然明亮了,回光返照之後,便是一場痛苦的魂飛魄散。

無心低下頭,饒有耐性的等待張顯宗徹底死亡。他知道張顯宗會為嶽綺羅擋刀,就像月牙會為自己開槍一樣;嶽綺羅殺不得,張顯宗還殺不得嗎?

一個一個來,誰也錯不過,誰也逃不脫。他什麽都沒有,唯有時間無限。

無心燒掉了張顯宗的骸骨。火苗微弱,在夜風中微微的顫抖,像一顆垂死的星星墜落在地。嶽綺羅藏在不遠處的一小片密林裏,左眼死死的盯著火光。右眼一脹一脹的劇痛了,痛到牽扯了她的心臟。

火光熄滅之後,山林歸於漆黑寂靜。嶽綺羅坐在一棵老樹下,無聲的翕動了嘴唇:“張顯宗。”

她以手托腮,不帶感情的發出聲音:“張顯宗,我牙疼。”

向後靠向老樹樹幹,她繼續自言自語:“這輩子沒活好,很糟糕。”

無心沿著山路走,一直走到了鬼洞附近。隨便找了一棵樹爬上去,他察覺到周遭遊蕩著無數鬼魂,全是嶽綺羅的耳目,自己可以守株待兔了。

除了他和顧大人,恐怕再也沒有人會想到樹下竟然藏著一處洞口。從樹上向下看,是勻勻的一片綠草,地下本來還有一塊方方正正的石板,被他前幾天掘了出來,擡到了十米開外的一道土溝裏。石板太重了,記得當初他和顧大人合力才能掀動;可是如今他單槍匹馬,卻也搬運成功了。

石板沒有了,改用細樹枝橫七豎八的搭出骨架,上面蓋一層席子,再蓋一層草皮,能禁得住一只大號的野狗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