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人吃人

無心坐在水泥地上,大睜著眼睛怔了半天,末了垂下頭,拔蘿蔔似的用力拔下了右腳的沉重皮靴。

靴筒被子彈穿了個洞,然而靴子裏面很幹凈。自從上了山就吃不好喝不好歇不好,他的鮮血都被熬幹了,幾乎無血可流。挽起層層褲管,他咬緊牙關忍住了痛,把手指插進小腿傷口之中,貼著骨頭挖出了一顆子彈頭。

子彈頭表面沾染著薄薄一層血肉,被他扔進嘴裏唆了唆。扭頭“呸”的一聲吐出子彈頭,他又往道路盡頭望去。盡頭什麽都沒有了,他不是鬼,不知道被鬼吞噬是什麽滋味,但是一定不好,他篤定的想,一定很不好。

用力的扳起小腿俯下身,他伸長舌頭又舔了舔傷口。理好褲管套上皮靴,他扶著墻壁站起了身。

無心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走到糧庫取了一口袋肉罐頭,然後悻悻的回到了指揮所。

肉罐頭在口袋裏互相碰撞磕打,很不安靜。取下門上的紙符揣回懷裏,他進了門,然後彎腰把口袋放在了角落裏。

白琉璃還擺著他的陣法,但是鼓不敲了,經也不念了。臃腫的上半身向前趴伏在地,他看起來正是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他不理睬無心,無心也不說話。拿出一個罐頭切開鐵皮,他慢慢的吃,一邊吃一邊想小健,想到最後出了神,含著一口牛肉忘記了咀嚼。

良久之後,突如其來的一聲大爆炸震醒了他。俯身湊到門下孔隙前,他抽動鼻子嗅了嗅,沒有嗅到硝煙氣味。此時能在地堡裏制造爆炸的,只有香川武夫一行人。無心心中一凜,暗想難道蛇人又出現了?

隨即他把目光轉向了白琉璃。白琉璃伏在地上一直不動,頭上卻是隱隱出了熱汽。方才的爆炸巨響並沒有影響到他,他正在聚集他的念力。

無心一邊吃罐頭一邊向外窺視,疲倦了就閉上眼睛打個盹。白琉璃長久的一動不動,讓無心偶爾產生懷疑,懷疑他是悄悄死了。

時間的概念是徹底消失了,把無心從睡眠中喚醒的,往往就是隔三差五的大爆炸。將最後一只肉罐頭打開了放到白琉璃旁邊,他側身臥倒橫在門前,迷糊著繼續睡。

轉眼之間,三天三夜過去了。

日本兵們還在絕望的挖掘著出路,即便他們已經負擔不起了工兵鏟子和一身厚重衣裳。什麽食物都沒有,他們距離糧庫還有一段距離,而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名士兵死在了這一段距離上。巫師鬼魂無影無蹤而又無處不在,不止一個人見到了它的鬼影——是個典型薩滿巫師的打扮,穿著神裙帶著神帽。神帽像是古時戰士的頭盔,頭上伸出兩只牛角;神裙則是模糊絢爛,外面罩著一副金屬肋骨。

只能看清這些了,它永遠只是一閃而逝,在空中留下蒼涼怨毒的嘆息,索命的鈴聲倒是沒有再響起過。

小橋惠撿了幾條死蛇,想要把它們放到火上試著烤一烤。然而火苗燎過蛇身,蛇肉立刻散發出了濃烈的血腥氣。

半焦的死蛇立刻就被小橋惠遠遠扔開了。她的小手在哆嗦,同時沮喪得要哭。為什麽蛇肉是臭的?而且臭到無論如何不能下咽?他們都餓極了,香川武夫的光頭都沒了亮。

士兵們試著用手雷去炸山中土石。炸過一次,效果不算好,而且還崩傷了一個人的手。香川武夫盯著傷者手上汩汩流出的鮮血,盯了良久,然後去把扔在角落的一具士兵屍體拖到了小橋惠面前。

小柳治當即大喝了一聲:“不行!”

一貫冷靜的小橋惠有些茫然,誰也不看,只盯著屍體瞧。地堡裏面不算很冷,屍體死了三四天,微微的也有了腐爛的征兆。香川武夫拄著一支步槍站直身體,冷森森的望著小柳治:“我們需要力量幹活。牛馬豬羊可以吃,他現在不過是一堆死了的骨肉,當然也可以吃。當然,你可以不吃,我不會勉強任何人。”

隨即他對小橋惠一揮手。小橋惠跪坐在火堆邊,神情木然的仰臉看了香川武夫一眼,緊接著把牙一咬,一張平淡的小臉忽然猙獰了。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軍刀,她四腳著地的挪到屍首身邊,開始去解對方的衣扣。

四周陷入了寂靜,連揮著鏟子的士兵都停了動作。停了片刻,他們又無望的繼續挖了起來。

香氣不動聲色的彌漫開了,像一只大手,揉捏著所有人的腸胃。小橋惠把軍刀倒轉著遞向了香川武夫,刀尖上挑著一塊滋滋作響的肉。香川武夫接過軍刀,對著油汪汪的肉塊狠狠看了一眼,隨即張嘴就將其吞了下去。

小柳治神情痛苦的一閉眼睛,又擡手去捂馬英豪的臉,不想讓他看到如此恐怖的場景。然而馬英豪輕輕拂下了他的手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得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