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斑駁

伍文定坐在處於山區和平原交界的刷馬路口邊一個小賣部門口的板凳上。不知道是梧桐還是白楊的樹林十分緊密的羅列在三岔路的周圍,陽光從樹冠上散下來,穿過重重葉片的阻礙,投射在地面、房屋、以及伍文定的身上,斑駁得像他的心情一樣的糾結。

兩小時前本該通過這個路口的長途汽車說壞了,他和一群人就被拋下來,掉頭而去的客車卻敏捷得像個兔子,不知道哪點壞了。在這個據說三分鐘就會路過一輛車的路邊,路過的各種貨車小車陸續帶走了大多數人,基本都是當地人,只剩下寥寥幾個人了。

每年的采風寫生是美術學院的基本功課,伍文定很喜歡,公費旅遊嘛,而且現今社會也不需要帶個傳說中的畫板到處煞有其事的架起來畫點什麽,都是相機走天下,最多看見某些特別有趣的場景或許隨手畫個寥寥幾筆的速寫。不過這個他不擅長,所以從頭到腳都看不出他有什麽藝術氣息的表現。但是寫生到處跑卻是他很喜歡的,原本應該隨專業班級包車前往川甘邊界的阿壩藏區的,因為家裏的事情耽擱了兩天就只好單獨來追趕。也好,不然也遇不到林淩。

林淩穿著淺綠色的沖鋒衣,灰色棉質運動褲,暗綠色登山鞋,咖啡色的寬大墨鏡讓皮膚更加白皙,陽光燦爛的天氣卻把沖鋒衣的風帽翻起來戴上,說是高原紫外線太高免得曬傷皮膚。手腕上的紅色編織絲帶在綠色草叢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鮮艷,她正在小心翼翼的把手合攏,企圖抓住一只斑斕的大甲蟲。

他們是在成都出發的車站遇見的,八月的客車上旅行者不多,所以他們很快就熟絡起來也好有個照應,現在看來主要是伍文定照應林淩。林淩是福建的,一直在海邊城市長大,所以沒有怎麽見過太多山區的風光,一路上都比較驚奇而興奮。被甩下車估計最高興的就是她,錯過了幾輛便車都是因為她在照相,捉蟲,玩水。所以伍文定很糾結,要不要趕緊趕路去追上大部隊呢?現在可都下午兩點半了,到原紅縣城還有一百多公裏,這個僅僅只有一個小賣部的三岔路口加水點可沒有什麽可以借宿的地方。

一路上也最多就是聊聊天,說不上太熟,只是光剩下幾個藏族大漢和一個小姑娘就自己一個人走,好像覺得怪怪的,所以在一輛野馬越野車停下來的時候,伍文定還是順口喊林淩:“太陽要下山了,悟空,上路了。”

沒聲音。

“八戒,師父去西天了。”

還是沒反應。

看一眼草叢中聚精會神的林淩,伍文定扔下煙頭提起自己的包,走近幾個正在和野馬司機還價的藏民,準備不勞而獲。

每人十五塊成交,五個人擠進車裏,正要出發,林淩出現在窗邊,笑得跟朵花道:“阿諾不乖,我一出聲就抓不到了。”阿諾就是那只甲蟲。

那就再擠擠吧,不會照顧女士坐副駕駛的,因為一個很大的大漢已經坐那了,如果換他到後面來就太不現實了。伍文定下了車,喊司機把後門打開,越野車的後備廂還是很大的,靠著側壁坐,以他不到一米八的個子還是能直腰的,何況腿伸直了,恐怕比在前面擠還舒服點。林淩看了看後座厚重的藏袍,眨巴眨巴眼睛,帶著自己的新寵物也跟著爬進後備廂靠著另一邊坐下。

離開路口,馬上就進入山區。伴隨山崖上的公路,崖下的河水很是歡快的流走。路不寬,很有點驚險的味道,司機卻熟稔的躲避著路上的土坑,大點的石塊。還歡快的和大個子抽煙聊天,後面的三人眾還唱歌伴奏。

陡峭的山就好像被河水劈開,滿目的綠色偶爾出現石塊砌的房屋,屋頂畫著白色的民族圖案。後備廂的伍文定只覺得自己一直都是頭朝車後方歪著的,因為一直都在爬山,直到大約兩小時後才突然轉正,上了高原了。望著遠處白色的山尖,那陽光反射下的點點銀光顯示那是終年不化的積雪,一個以前從未看見過的天地躍然眼前。

林淩也回頭扭著身子趴在窗邊看著路邊的深崖怕怕說:“好壯觀,我眼暈。”

伍文定說:“看遠點,別看近處,特別是路牙子邊的懸崖不要看。”

林淩回頭說:“我帶了身份證的,要是掉下去會不會燒掉不知道我是誰?”

伍文定有點暈的說:“你現在可以拿筆在你包包衣服的各個角落寫上名字和你家電話號。”

……

提前做了功課的林淩還給伍文定介紹:“感覺就像上了個台階,才算是青藏高原了,再走點離開山脈就是當年紅軍過草地的大草原了。”

伍文定不示弱:“以前叫萬畝草場嘛,一馬平川了。”

確實是,公路都變成直線的了,很快就離開了眼暈的山區,兩邊都是起伏的草原小丘,藍色的天空一下子就被拉近了,白雲仿佛不真實的棉花糖掛在藍色幕布上,可以抓下來給阿諾當零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