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還好我沒納妃

趙琨最終沉默地陪著韓桃坐了半夜,一直到後半夜的時候,月過中天,韓桃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趙琨就把韓桃抱回殿內,連同披風蓋在韓桃的身上,輕手輕腳地生怕人有半分凍著,忽然才發覺懷中的人都已經這麽輕了,輕得就好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可脆弱如韓桃卻強撐著無事,在這些時日裏縱容著他踐踏發泄。

一杯毒酒,折磨了他的心上人五年,可他無知無覺。

幔子放下,趙琨緩緩捏緊了拳頭。

韓桃說得很簡略,只說是那晚夜宴不忍殺他,才飲下了他杯中的酒,說實話時候過去太久,他甚至都已經記不清那晚發生的事,只那一句交杯酒,他還模模糊糊有點印象。

那場踐行宴於趙琨而言,不過是一場應酬,他卻不知那晚韓桃反復地猶豫害怕,乃至於到最後義無反顧地喝下那杯毒酒,身邊人那一整晚內心的恐懼與戰兢,他竟都沒有發覺。

怎麽會是那一杯酒呢……

想到這五年裏,他無數次地念起韓桃,心中的滔天恨意與不平,原來皆化作折磨人臟腑的利刃。

韓桃笑著和他說沒關系的,然而又如何能沒有關系,這一杯酒本該由他來喝,這五年的苦本該由他來受。

“話本子裏的狐妖與書生相戀,原先都是狐妖來報恩的,”韓桃靠在柱子旁的時候,對他輕輕說道,“我與狐妖也是一樣,原本想著報恩,但是不知怎的……狐妖迷戀上了書生,我也好像迷戀上了你。”

病中的韓桃,嗓音沙啞虛弱,看向他的目光裏除了疲倦,還流動著他從未發覺的隱晦的情思。

“我知道你一直在介懷之後發生的事情……但我心思意念,你當知曉,倘若我到最後真挺不過去……我只求你,替我活下來。”

“韓桃——”

“趙琨,”韓桃與他對視著,輕輕開口道,“我心悅於你,從未改變。”

·

轟。

趙琨盯著幔子裏韓桃的睡容,恍惚間胸口也憋悶地開始發起了痛,密密麻麻,一陣接著一陣。就像是剛才他聽韓桃講這一切的時候一直刻意壓抑著自己,如今那壓著的一切如同洪水般洶湧出來,就好像要將他沖垮。

趙琨扶著床柱緩緩跪下,面龐因為咬牙用力而青筋畢露,他攥緊拳頭,渾身開始發顫,痛到發顫。

他聽聞民間有作丈夫的人,會在夫人懷孕時自己出現害喜的症狀,都說是因為丈夫愛自己夫人太甚,才會如此。

如今他也像是因韓桃而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韓桃的痛。

他早知南燕老皇帝不會順利放自己回北齊,那時處處提防,小心謹慎,卻唯獨沒有懷疑過韓桃。

當年若他多留意盤問幾次,多猜點韓桃的意圖,是不是就不至於到如此境地?

他見著韓桃幾次在韓氏兄弟手中受嘲諷欺壓,只當韓桃是棄他而擇了新靠山,活該受這一切,卻不知道那時韓桃委屈苦痛,為什麽,趙琨問自己,為什麽自詡聰慧的他那時毫無察覺,是韓桃真的裝得太好,還是他……從未真正相信過韓桃。

五年的時間,韓桃都經歷了什麽,可想而知。

“噗”一聲,趙琨猛然間怒急攻心,吐出血來。

他壓著冒起的青筋,忍住沒有出聲,風吹床幔輕動,他看了看幔子裏的韓桃還在熟睡之中,狂跳的心臟好像在此刻才得一點喘息,趙琨指尖攥著床幔,努力平復情緒,連著身子裏的痛意都壓下。

他咬牙,韓桃也說這余毒清了大半,總歸人還活著,就是去求那西天神佛,尋蓬萊仙人,也要韓桃萬無一失地陪著他長命百歲。

“寡人陪你……”

趙琨擦了擦唇角,緩緩站了起來。

他低下頭,隔著幔子去貼韓桃的面頰,貼至一半覺著自己血腥味太重,停頓了下又收了回來。

·

許久之後,等到趙琨重新從殿中出來的時候,東邊的天甚至都有些泛白了。

又是一夜未眠,龍袍上沾著斑駁血跡,看不清晰,只有金紋勾勒的地方才有點紅意,他仿若無事人一般,召禦廚去做幾碗韓桃愛吃的清淡食物。

老宦官說,如今時候尚早,待到承恩侯醒來怕是要日上三竿。

“可寡人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他沙啞開口道,“夫子有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寡人尋根問底地想要證明他心中有過寡人的一席之地,然而到最後——原來寡人才是那個笑話。”

老宦官沒說話,終究還是命人召禦廚去了。

幾個在偏殿值守了一夜的禦醫,不敢近前來,只竊竊私語說是又多了幾個遭殃的人。

而趙琨靠在韓桃靠過的地方,此時的他不像個帝王,像個民間普通的丈夫,一直等到天邊那抹魚肚白越發明顯,而後是旭日東升,晨曦灑下,微暖的金光灑在趙琨身上,他卻一動不動,好像是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