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謀

年節剛過,但大地還沒有復蘇——

遠山之巔殘雪未消。

漢水之畔,兩鬃霜白的青衣客站在枝葉凋零的枯槐下,眺望粼粼青波。

最後一張張灰白色的大帆被北風吹得鼓脹起來,帶動戰船飛快南下。

徐憚百無聊賴的拿馬鞭抽打江畔枯萎的蘆葦。

相比性情冷僻、急躁的徐憚,蘇蕈陪同史軫走上崖石,眺望江上點點帆影,有些擔憂的問道:

“史先生,赤扈人圍壽春都有半個月,朝中要等神武軍抵達廬州後,再發兵北上作戰,能不能趕得上趟啊?”

“赤扈東路軍是等到淮水完全封凍之後再渡淮南下的,相比較其西路軍對汝蔡發動攻勢要晚一個多月——雖說赤扈東路軍這兩年在徐宿等地大規模操練水軍,其大軍渡淮南下後,不需要再趕在淮水解凍之前北撤,憑借水軍可以穩固維系淮水兩岸的人馬、物資的貫通,可以對壽春等城進行長期的圍困,但大規模的圍城作戰,對後勤物資的需求極大。而大規模後勤補給、大規模步卒圍城作戰,卻又是赤扈人這幾年一直努力加強,卻尚有不足之處,”

史軫語調平緩的說道,

“赤扈人渡淮圍困壽春是有大半個月了,但真正將西域石炮部署到壽春城下進行轟擊,也就這兩天事情。樞相雖是士臣,但在邊州任事多年,之後又主持蔡許潁汝等州防禦事,組練蔡州軍,主持樞密院,諸多軍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實乃大越良帥也。樞相坐鎮廬州,遲遲不肯出兵北上,看似在等神武軍趕赴,有貽誤戰機之嫌,實際上是盡可能將北上增援的時機,拖延到溪河解凍,赤扈騎兵難以在江淮之間縱橫馳騁之時……”

蘇蕈想象一下凍土剛剛消融、醮足水露的情形,說道:“土地剛剛解凍,最為軟稠,馬蹄踩踏下去,費勁拔出來常常發出‘撲’的一聲響,鑿實是能限制敵騎迂回穿插、夾攻側翼——沒想到,統兵作戰,還要考慮這麽多事。”

史軫說道:“倘若僅為百人、千人之將,能禦兵卒令行禁止,殺伐勇猛,熟曉排兵布陣,便是良將。不過,想要成為萬人之將,天時、地利乃至人和,有一處錯漏未能完慮,便是成千上萬的性命喪諸爾等之手,怎可不察?淮南一戰,事關大越存亡,樞相看似舉棋難定、行動遲緩,實是千萬性命系於一身,如負萬鈞重擔……”

“嗤,”徐憚嗤笑一聲,不屑的說道,“徐懷用兵,迅猛如風雷橫卷長空,哪裏有像史先生這般能將拖泥帶水說出花兒來似的?”

“節帥乃天縱奇才,用兵如羚羊掛角,難有痕跡可循,”

史軫也不為徐憚的話所忤,笑道,

“不過,節帥用兵之法,豈是常人能學的?我教不了你們這個,常人也學不了這個。悟性稍差一點,或勇毅果敢稍差半分,不能每時每刻都保持高度警覺,不能在每一次稍縱即逝的戰機面前,都能毫不猶豫的做出最正確的決策,結果只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反受大害。我能教你們的,是拖泥帶水卻能少出錯漏的庸常之法,只要足夠勤勉,常人也多少能有所得。而節帥用兵之法看似雪鴻泥爪、無痕可尋,卻也不能脫離這個基礎。就拿神武軍從方城、泌陽等地駐營集結這件事來說,三萬人馬五日之內分批完成集結,於唐白河口登上建鄴水軍趕赴過來的戰船,踏上增援淮南的征途,能做到這一步,就已經堪稱強軍了。你們也不要看不起鄭家父子,當世誰能像鄭家父子治領出這麽一支強軍,就有資格堪稱良將了,要不然鄭家父子又有什麽資格如此跋扈?”

唐天德將馬匹交給隨從,走到江灘上來,看到性情截然不同的徐憚、蘇蕈二人聽史軫講授兵法也是截然不同的反應,微微一笑,他此時也很難判斷他們二人未來的成就到底誰會更大一些,問道:“節帥怎麽又讓你們幹起保駕護衛的活了,是犯了什麽事被罰?”

“是我覺得他們應該實地好好看一看南陽、荊襄的地形地貌,特地從節帥身邊將他們拉出來的……”史軫說道。

雖說徐懷、徐武磧兼領武士齋舍山長、教習長,但齋舍更多的日常教習之事,主要還是史軫負責安排。

不僅像徐憚、蘇蕈這些有很大潛力可以挖掘的後起之秀,就算唐盤、徐心庵、唐青、韓奇、殷鵬等人,徐懷也要求他們盡可能從繁忙軍務中抽出時間來,結合實際領兵作戰的經驗跟史軫討教兵法。

唐天德這幾天在泌陽,除了聯絡、協調左驍勝軍將卒經南陽移駐襄陽之事,但更主要的是史軫特地安排他到泌陽觀察南陽聚集到府冶泌陽城裏的鄉紳士族,對左驍勝軍調襄陽,神武軍調淮南參戰等等事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