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羊毛

中原諸夏王朝與北部及西北遊牧民族亙古以來就共同棲息這片天地之間,但自東周戰國起,雙方恩怨逐漸激烈起來,之後近兩千年來不知道爆發多少血腥戰爭。

總體來說,中原王朝除了個別極盛時期一度將疆域擴張到隴右、河西以及陰山以北、勒功燕然以外,大多數時間都是被動防禦,或苦苦承受遊牧民族的肆虐侵淩。

在歷史上一度聲名顯赫的匈奴、烏恒、鮮卑、突厥、契丹等族,都曾給中原大地帶來血與淚交織的重創;而現在又輪到赤扈人。

個中原因,眾說紛紜,最終無非歸結到一點,苦寒之地,無所索取。

王朝極盛之時,對外進行軍事行動都主要出於疆域擴張上的野心或疆域安全的權衡,但實際可以索取的經濟利益卻都極微薄,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都需要中樞財賦苦苦支撐。

不僅僅是中原民眾,乃至主掌中樞財賦以及內地州縣的文臣(士臣)群體,都很難從利益驅動上支持諸多軍事擴張行動,幾乎異口同聲斥之為窮兵黷武。

相比較之下,中原王朝陷入衰落期,遊牧民族頻頻入侵中原,中原所出的金銀銅鐵器、陶瓷以及綢羅錦緞等等的物產,無不是其貪圖劫掠的目標,甚至從內心深處更渴望著能鳩占鵲巢,占據生存環境要溫和得多的中原棲息繁衍。

而說到遊牧民族的物產,牛羊等牲口乃是活物,除了運輸不便外,中原地區也沒有大規模牧養的草場,無法拿來進行大規模的商貨交易。

即便是處理好之後的布革與優良的馬匹,中原地區有很大的需求,但也主要是出於軍事上的考慮,甚至會進一步加劇中樞財賦的負擔,而非提供利益上的索取。

徐懷身居其位,有些問題容不得他偷懶不去思慮,而具體涉及到對契丹殘部的支援上,如何進行利益平衡更是叫他眼前就極為頭疼的一件事。

直到孫延觀將蕭燕菡親手搗制的雪白氈毯遞到他的眼前,令他陡然想到後世羊毛制品是極其普遍又極受民眾歡迎的一種消費品,重要程度比絲綢都要高得多,甚至不比棉布略差。

這也恰恰是遊牧民眾能大規模提供,而中原地區緊缺的消費品。

然而當世赤扈、契丹、黨項以及吐蕃諸部,民眾所普遍使用的毛氈,因其質地粗糙厚重,作為裁衣的原料,卻又遠不及棉麻絲綢。

當然,毛氈粗糙厚重,是與制備方法直接相關。

當世制氈,主要是溫氈法,將羊毛羊絨一層層鋪好,用溫熱水濡濕後,反復用手揉搓或拿木錘、木棍搗擀,將羊毛羊絨緊密結合在一起、壓制成氈,質地怎麽可能不粗糙厚重?

即便作為氈毯,也會覺得質地太硬。

不過,羊毛羊絨搓紡成線之後,用來織造呢?

從後世的面料發展來看,這是一定的;真正受世人歡迎的,柔軟輕薄的毛質面料,通過織造手段一定能實現。

當世的織造技術能不能實現這點,徐懷還是頗有信心的。

中原的織造技術,遠遠淩駕於周邊地區的,早在漢代所造的提花織機,中原地區就能直接織造出有復雜花紋的錦緞。

當世更能制造巨如屋舍、構件多達兩千余種的花樓織機。

這些是遠非遊牧民族所能想象。

而說到對水力的利用,當世也早有能力造水力驅動的水轉大紡車,能最多帶動三十二只紗錠用於麻縷加拈。

當然了,當世所制造的水轉大紡車,依舊有一些難以克服的弊端。

比如需要建在地形崎嶇的湍流之旁,而過於湍急或者不穩定的水流,難以用於對力度要求更柔緩的棉紗紡拈,目前主要用於麻縷加拈。

不過,這些在京襄都能得到很好的克服。

除了糧食之外,當世最大宗的消費品就是布匹。

就目前而言,民眾對布匹的總需求規模,遠在食鹽、鐵料、蔗糖、桐油、茶藥、紙張之上,甚至直接促使染料成為大宗商貨——甚至布匹可以直接充當貨幣使用或充當薪俸發放。

為了增加歲入以及滿足制司自身極為龐大的布匹需求,徐懷也要求南蔡、荊北四縣以及南陽新置的屯寨,拿出相應的田地,從江淮地區引進優質棉種種植。

之前在南蔡成立相應的織造院,主要從江淮等地購入棉花、棉紗進行織造。

這裏一方面是南蔡地少人多,富余的勞動力需要有場所進行吸收,另一方面新式水輪機當時還沒有投入使用,傳統的水轉大紡車用於紡拈棉線很不夠穩定,相比較畜力或人力,並沒有太大的優勢。

目前新式水輪機投入使用,能給所有的作業器械,提供穩定、速度可調節的動力,當然不能僅局限於冶煉、兵甲等鐵制器的鍛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