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丈夫生世

朱桐打著酒嗝走回驛館時,彤雲似火抹滿晚空,朱芝正站在院中與驛吏說話。

驛吏問候過朱桐便轉身離開,朱芝看了一眼朱桐,沒有作聲轉身往屋裏走去。

“大哥,這事值得做啊!”

朱桐追入屋中,見朱芝站在窗前不為他的話所動,說道,

“大哥素來敬慕太史慈,攜弓練射,常跟我說‘以丈夫生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想那太史慈是壯志未酬而逝,病終之時無奈發出這樣的感慨,大哥現在連這樣的志向伸手碰一碰都不敢了嗎?”

“以往年少懵懂,才有膽說得出這些惹人癡笑的狂話來,現在你我一言一行,都關乎朱家老小上百口人,還能繼續任著性子行事?”朱芝蹙著眉頭反問道。

“京襄去年秋冬又有六千將卒戰死沙場之上,他們是不是任著性子行事,沒有凡事想著要三思而後行?”朱桐問道。

“你這是胡糾蠻纏。”朱芝氣惱道。

“你現在唯恐牽累別人了,”朱桐說道,“那好,呂靖他們都在這裏,你問問他們怕不怕被牽累?”

“全憑大公子、二公子做主,小人絕無怨言。”呂靖等人跪伏在地說道。

“呂靖他們練就一身好武藝,這些年南奔北走見識不凡,應該效力軍中為指揮使、為都虞侯,為大將軍——即便他日戰死沙場,也當為萬世銘記,而不是這輩子都作我朱家奴仆,甚至後世子孫都作我朱家奴仆。”朱桐聲音激烈的說道。

朱芝轉過身來,見呂靖跪在地上,頭埋得更低,但肩膀微顫,可見朱桐的話叫他們起了何等的觸動,心想呂靖等人與他們兄弟二人年歲相當,這些年除了前後經歷二次北征伐燕的戰事外,追隨他朱家父子南奔北走,所吃辛苦遠非尋常王侯之族的家兵家將能及。

然而不管他朱家如何器重他們,他們身上卻始終擺脫不了朱家奴仆的烙印。

再想想楚山眾人,這些年雖說付出極大的犧牲,但所立的每一分軍功也都成為擡升自身的階梯——低微的出身絲毫不構成障礙。

偏偏呂靖等人之前與楚山接觸也多,他們心裏又怎麽真就甘願一世沉寂?

朱芝也很清楚朱桐未能入仕,一直耿耿於懷,不甘願泯然眾人。

想到這裏,朱芝心裏又是一嘆,看向呂靖等人問道:“倘若將來惹下殺身之禍,你們也不怨我們兄弟二人?”

“小的誓死追隨大公子、二公子,死而無憾!”呂靖等人說道。

“你看,我就說這事值得做吧?”朱桐咧嘴笑著說道,“宮裏那位是什麽成色,我們當年在嵐州裏早就領教過了,當真指望他統領大越將臣抵禦外侮,可能真就害得大家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別的都不要多想,多想無益,你且說說剛才又聽那個蘇求承說過什麽。”朱芝當然能猜到朱桐之前借口出去喝酒打探消息,多半是要私下跟蘇求承見面,這時候打定主意,也決意將眼下的事情辦好再說。

“我們再一並去鋪院見蘇求承便是,反正嘉州城裏也沒有誰會管束我們!”朱桐說道。

朱芝流貶黎州,嘉州官吏不會跟他親近,以免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但也不會輕視他——誰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有著怎樣的微妙,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距離。

知州錢雲書不在城中,朱芝暫時無法前往黎州赴任,但在嘉州城裏還是相當的逍遙自在。

“京襄在嘉州的部署,理應瞞過朝廷的耳目,我們頻繁出沒,不太妥當吧?”朱芝有所顧慮的說道。

“蘇求承在嘉州,一直都沒有以京襄的名義行事,接下來鋪院會假托到豐月樓名下,”朱桐說起來他與蘇求承所商議的辦法,說道,“我們到嘉州,怎麽能避豐月樓的鋪院而不入呢?”

“那又要怎麽跟嘉州官吏說清楚豐月樓早在半年前就已在嘉州設立鋪院之事?”朱芝早已不是當年的紈絝子弟,心思也是縝密,疑惑問道。

針對這點,蘇求承早就想好應對的辦法,朱桐說道:

“汴梁淪陷之後,先帝在襄陽即位,當時諸部院司都缺官吏,周鶴、高純年等人從川蜀、荊湖等地緊急抽調大量門生故吏填入襄陽——這些年來,但凡跟朝中那幾個沾親帶故的,要麽都聚集到京中任事,要麽就填入諸路監司擔任要職,還繼續留在嘉州這種偏隅之地任事的,與朝中的聯系都相當薄弱,對朝中發生的事情也知之甚少。我們暗中散播消息,說你外放黎州,乃是我朱家為了避黨爭而有意為之,因此才會有一二閑棋冷子提前落到嘉州來,這裏誰會起疑?”

朱芝點點頭,心想他們兄弟二人初至嘉州,很多事來不及細想,但蘇求承都已經在嘉州落腳半年,應該都考慮周祥,當即就令其他家將守在驛館裏,他與朱桐、呂靖二人往蘇求承所說的鋪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