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回 鐵蹄踏碎賀蘭山(上)

一整日的折騰,好容易穿過黑山峽。

如血一般殘陽裏,那些皮筏,陸陸續續鉆出黑森森峽谷,仿佛自幽冥還了陽間。

及至靠攏岸邊,船工們一個個幾乎累癱,筏上兵士,也多有唬得站不起的。

放眼望去,眼腫面白比比皆是,白是嚇的,腫是哭的。

一個個垂頭喪氣,便似打了大敗仗一般,士氣極為衰落。

老曹令人把數張筏子摞起,自家爬了上去,便似站在高台上一般。

他就這般高高站著,面沉如水,直到花榮、石寶,乃至曲端、姚興等俱都次第抵達,眼見有名將佐不曾折損一個,神色這才好轉些許。

待再不見筏子出來了,老曹令人計點損失,折了官兵兩千有余,糧秣、戰馬,一時難算。

老曹聽罷,滿臉悲傷,仰天長嘆:“嗚呼!華夏大好兒郎,漢家精銳勇士,為赴國難,不辭艱險,隨武某遠征西夏,如今命喪途中,不得返鄉,此皆武某之過也!”

他站在高處,當著一眾兵卒的面,把腳用力跺了幾下,繼而捶胸,大叫道:“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心中卻是暗暗出了一口長氣。

渡河之初,他心中做好的最壞打算,是折損四成人馬。

如今實際損失的,兩成也還不到,有名大將更是盡數完好,於此結果,他心中著實有慶幸之感。

眼下這番痛心疾首做派,其實七八分都是演的——

便似當年“割發代首”、“吾夢中好殺人”一般。

畢竟折了這麽多人,若是沙場戰死也還罷了,既然當兵,陣前死、馬上亡,皆是本分,任誰也能理解。

只是這等翻舟沉水的死法,是人都難免覺得憋屈,何況活下來的眾人,也都受了老大一場驚嚇,肚裏自然有許多不滿之情。

老曹將心比心,深知此時此刻,自己若是不及時流露出些傷痛情緒,士卒們大抵便要流露出憤怒情緒了。

他這一番作態,看在眾軍眼中,果然都感到些許安慰。

至少主將還是把大夥兒性命放在心裏的。

老曹幾聲“痛煞我也”喊出口,眼淚已然熟練滾落。

時遷四下掃了一眼,湊在扈三娘身側,低聲道:“嫂子,你這時該說兩句話方好,便說‘千裏滅國,此乃壯舉,我是女子,尚不惜死,汝為主將,何作此婦人態度’?”

扈三娘“啊”地一聲,明白過來,連連點頭,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跳到老曹身邊。

她身量高挑,容顏標致,隨老曹出征許久,眾軍誰不看在眼中?

此刻雖然還是細甲鳳盔,但是一身水漬,頭發散亂,面色慘白,更讓人我見猶憐。

卻聽扈三娘高聲道:“夫君,你乃大軍主帥,如何作此婦人態度?你率領我等奇襲西夏國都,乃是千裏滅國的壯舉,古往今來少見,豈有不死人的?走這黃河險道,也是為了避開大軍,少些袍澤戰死,我一個女人,尚且不惜死,何況你麾下這些勇士?”

曹操見扈三娘拋頭露面、慷慨陳詞,心中大奇:這個婆娘,何時竟也開了七竅?

當即大喝:“吾雖是主帥,心腸也是肉長的,見了這些好男兒身死於此,又豈能不神傷?也罷!待平了西夏,定要回返故地,就在此建一座平西忠烈祠,供奉死去的兄弟還有船夫眾人,使他們得受萬世香火,以彰其功,若有家人的,也都要重重撫恤!”

扈三娘心裏覺得果該如此,當下點頭,豪爽喝道:“你且放心廝殺,這些好漢子的身後事,自有為妻的用心料理。”

他夫妻兩一唱一和,底下士兵多麽老實單純?心裏立刻舒服了許多。

紛紛抱拳道:“武帥這等仁義,吾等為你賣命,也自不枉了。”

又有人大叫:“多謝扈將軍替死去兄弟們建廟。”

老曹眼見士氣大為恢復,心中一定,又令人搬出事先準備的酒水,讓眾人飲酒禦寒。

次日,眾軍重新登筏,復向北行,數日之間,陸續過得青銅峽、靈州。

青銅峽也是黃河絕險處,只是此峽長僅十裏,比之黑山峽,不可同日而語。

但即便如此,也自折了一二百人,前後損失相加,比一場大戰也不遜色,只是沒有傷兵罷了。

此時自蘭州出發,已經八日,距離興慶府,不過咫尺。

眼見日色西沉,恰好遇過一片蘆葦蕩,老曹便令停泊在此,把大軍藏匿在蘆葦中,找來黃友,商議攻城之策。

黃友追隨種師中近二十年,數次隨大軍征西夏,雖不曾真個打到過興慶府,於其大致情況,倒也熟知,便把興慶府情形,又細細說於老曹等人。

興慶府者,原系宋朝靈州懷遠縣也,東臨黃河,西枕賀蘭山,亦是形勝之地。

鹹平四年(1001年),黨項首領李繼遷占了此處,二十年後,其子李德明於此修造宮殿,定為都城,乃名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