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是你在這裏”

熱水冷卻下來到能夠洗起碼要二十多分鐘,應春和有經驗,所以總得聊點什麽,不然他在外面就這麽坐著也是無聊。還沒等他想出要聊點什麽,涼席簾子裏的任惟先開口了,“應春和,你以前也這麽洗過澡嗎?”

“洗過啊。有時候感冒,外婆或者我媽就會去找草藥回來,讓我這麽洗。一般來說,用草藥水洗完第二日就會好很多。”應春和因為任惟的問題,短暫地回憶了一番自己的童年,憶起那些童年舊事,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淺淡的笑意。

他自己不曾察覺,任惟倒是從他的語氣裏聽了出來,抓著毛巾轉了一圈熱水,隨意地問道,“那你家人也會像你現在守在邊上一樣等你洗完嗎?”

這是個什麽問題?

應春和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回答了,“那倒不會,我小的時候家裏人都挺忙的,沒有那麽多時間照顧我。我五歲的時候就學會煮面了,不過那個時候還要踩在凳子上才行,不然我夠不到灶台。”

有一個盤旋在任惟心裏許久的問題突然湧到了嘴邊,他斟酌片刻,到底還是問了出來,“應春和,你小時候家裏是不是比較窮?”

任惟其實問得很委婉,語氣也很禮貌,應春和並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覺得任惟的語氣過於小心,實在沒有必要。

“你不是能看出來嗎?其實現在也沒有多有錢。”應春和的語氣淡淡的,比起從前那個會因為貧窮而自卑敏感的自己,現在的他已然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貧窮與富有,就像他如今也能夠坦然接受自己與任惟始終存在的差距。

用差距這個詞或許不夠恰當,更恰當的說法應是鴻溝。他與任惟之間隔了一條鴻溝,任他如何努力都難以追趕,因為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公平,有些人的起跑線在尋常人努力一輩子都企及不到的高度。

從前應春和會在人前努力藏好自己的貧窮,可是貧窮這東西太難藏,就好像是一條畸形的尾巴,任你如何藏,它都很可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顯露出來,以他人接受不了的醜陋姿態。因為這條尾巴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無法割舍、難以剝離。

很長一段時間裏,任惟其實是無法想象貧窮的,原因很簡單,他接觸不到貧窮。他所處在的圈子也無法讓他接觸到貧窮,這兩個字對他而言並沒有切實的概念。

他從前會不理解應春和用顏料為什麽要小心翼翼地從最後面一點一點擠著出來,甚至有時候還要將擠不出來的顏料膏剪開,用畫筆將掛在管壁上的零星顏料也刮下來。在他看來,顏料用完了就應該買新的,最後剩的那一點點費那麽大的力氣弄出來其實也沒有多少,更是用不了多久。

後來他又看到應春和這樣擠快要用完的牙膏,感到莫名奇妙,第二天就買了一支新的回來。可應春和一聲不吭,一直到把舊牙膏用完了才換上新的用。

如今任惟也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比如屋頂為什麽會需要修修補補,燈不好用為什麽不能換新的,電腦壞了為什麽不拿去修。

但任惟這人有一點,他不理解歸不理解,但他懂禮且謙卑,尊重應春和的每一個做法,也不會憑自己的富有去自作主張地幫助應春和。

“我大學之所以能讀完,全靠我四年裏一直在拿獎學金和做兼職。如果我哪一個學期沒拿到獎學金,我可能就得把家裏的這套房子賣了。”應春和敘事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地方這麽小,平時少有人來,這房子也算不上好,就算是賣也很難賣出去,賣出去也賣不了很多錢。”

當時應春和大學之所以要在外面租房子也是為了方便做兼職,住宿舍有門禁,很多晚上的兼職便做不了,但通常晚上的兼職薪酬都會比白天的要高上一些。

說到這裏,應春和又不得不說起另一件事,說這件事時聲音裏帶了幾分笑意,“所以當初你追我的時候,一開始我拒絕了你。我跟你說的是,我沒有時間談戀愛。”

應春和窮的時候太忙了,忙著學習,忙著工作,也忙著畫畫。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大三那年,他那年運氣很不錯,參加的一個小比賽拿了獎。本來那個小比賽沒什麽人關注,那次偏偏有個粉絲不少的博主注意到了這副畫,將畫作發到了平台上,引得許多圈內的人開始注意到應春和,陸陸續續找他買畫,後來更是有畫廊找上門合作。

應春和終於得以從錢只夠生存到開始有一點錢去生活,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那年他們終於能夠和尋常的情侶一樣去旅遊,一起去過寺廟裏紅繩、去錦鯉池喂魚、去許願泉扔硬幣、也去摩天輪上接吻,做俗世裏最普通不過的恩愛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