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文人的激烈

弘治時期的錦衣衛指揮使叫牟斌,史書記載這是為數不多的,心中裝著正道的指揮使。

但朱厚照待人,從來不以史書上的說法為準,

說到底還是要看他接觸下來的感覺。

像是劉瑾這樣,適當的時候打壓,如果聰明又好用就再留在身邊。

牟斌身長七尺,腰背挺直,看面相是個棱角分明的大叔,很有男子氣概。

“……只是和父皇提了一嘴,沒想到竟真勞動了牟指揮使大架。”

“殿下哪裏的話,錦衣衛乃天子親軍,奉命行事,職責所在。”

太子也從書案之後走了出來,“好吧。事情倒也不復雜,李廣所留的賬本寫著陜西道禦史胡貴閔給他送了銀子,想來此人必定是貪汙腐敗,生活奢靡。就是不知道還沒有其他的罪狀。”

這話含義可深了,

既然是典型,

那自然是罪責越大越好,不要查到最後只是貪墨了銀子。

所以才需要錦衣衛。

牟斌是指揮使,也是很有正義感的人,所以對李廣自然沒啥好感,這種給李廣送銀子的肯定也不是好官。

太子的話他聽懂了。

於是‘啪’得一聲猛然抱拳,“殿下放心!此類朝廷蠹蟲,但有實證,臣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朱厚照也不多說其他了,

“這事兒難度不大,但要快。”

“屬下遵旨!”

“那你去吧。”

“是。”

送走了牟斌,

王鏊很快也來了。

現在他和太子仿佛是有了心靈默契的似的,互相看一眼其實就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麽。

不過一時間也難以說什麽。

“王先生,今日,教本宮學一篇文章吧?”

王鏊拱了拱手,遵了太子這個旨意。

“殿下初學,宜挑通俗易懂之文章進學。唐魏征有一篇《論君子小人疏》,很適合殿下。”

朱厚照來者不拒,“請先生開始吧。”

“臣聞人君者,在乎善善而惡惡,近君子而遠小人。善善則君子進矣,惡惡則小人退矣……”

讀到這裏,太子忍不住看了一眼王鏊,

發現他臉色如常,讀得很是專心。

“……陛下聰明神武,天姿英睿,志存泛愛。引納多途,好善而不甚擇人,疾惡而未能遠佞……君子揚人之善,小人訐人之惡。聞惡必信,則小人之道長矣;聞善或疑,則君子之道消矣……夫以善相成謂之同德,以惡相濟謂之朋黨。今則清濁並流,善惡無別,以告訐為誠直,以同德為朋黨。”

老先生這是擔心呢。

但朱厚照還是聽他讀完了。

而且也直接的和他說話,“先生這是在告訴我,上諭之後,清濁並流吧?可清濁什麽時候沒有並流呢?”

王鏊也不回話,就是忽然跪了下來,腦門自砰砰砸在地上。

“殿下,自臣認字讀史以來,心中無一刻不盼望著能得遇賢君明主!入了詹事府,傳授殿下讀書寫字至今,臣心中已然確信,我主將來必是大明朝一代英主!”

朱厚照看他言辭懇切,而且忽然這麽激動的說起這些有些意外,

想來是遇著了什麽事。

於是放下毛筆,認真對待起來。

“王先生這是怎麽了?”

劉瑾在一旁替太子解釋,“宮外的事,殿下可能還未得知。王大人,因為那一本為國舉將疏,遭了很多清流之士的鞭撻和批評。據說連家裏的老父親也……”

朱厚照這時才反應過來,

喔,是了。他這個後世之人,臉皮厚得跟萬裏長城一樣,從這頭看不到那頭的。

但是這個時代的人不是的,

尤其像王鏊這樣的讀書人,

想來那封奏疏,讓他面對著很多批評攻訐之語,而這些應是他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遇到過的。

“為殿下效命,臣心甘情願,亦死生無悔。只不過臣想請殿下答應臣一件事!”

劉瑾臉色一變,情緒再激動也不能這麽和太子說話啊,“王大人……”

“無妨,你讓他說下去。”朱厚照擡手阻止了想要多嘴的劉瑾。

“臣請殿下答應,將來一定要成為像我大明太祖、太宗皇帝那樣的一代聖君!”王鏊一直扣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從這句話的聲音之中聽,似乎是有些流淚的。

一個幾十歲的大老爺們忽然以這樣的情緒說這種話,朱厚照也很難不受感染。

“殿下,自古盛世出自聖君,盛世之時,詩人之詩情豪邁如巍峨山峰,危世之時,詩人之詩情淒苦如冷宮之妾。且,歷朝歷代自開國後百年盡數衰敗。我大明今日之國力亦遠不如太祖、太宗之時。土木堡一戰後朝廷損失慘重,元氣大傷。眼下不要提太宗時五征漠北、三犁擄庭了,就是防備也是漏洞百出!致使北方韃靼縱軍燒殺搶掠,如入無人之境!欺我皇明如此,簡直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