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爭與不爭!

有明一代的官員在僵化的政治正確中成長,他們所圍繞的一切就是道德,所以他們真的敢抗拒威威皇權。

所以會有方孝孺面對朱棣說:死即死耳,詔不可草啊!

這一點是我們這些卑躬屈膝、把拍馬屁當成是優點並樂此不疲的教導給下一代的現代人所不能理解的。

其實劉大夏懼怕得罪太子嗎?得罪皇帝嗎?

想來也不會,至少他得表現的不會。

他真正懼怕的是太子此刻在做的事——揭露那種虛偽。

李儼才、徐若欽這些可都是和他一樣,口口聲聲與民爭利的人啊。結果就在當場被揭露是這樣膽大包天的貪官。

而他劉大夏卻張口閉口的以此為依據來質問皇太子,傳出乾清宮於他的名聲該是多麽沉重的打擊。

就連弘治皇帝也知道,與擼掉劉大夏的職務相比,這種回擊都是更為致命的。

不過皇帝顯然更加關心浙江這次的窩案,

仔細想想,從他的角度來說,他是那樣辛苦,又是那樣配合這些大臣,不管效果如何,他老人家真的可以說是勵精圖治,寬待臣民,為這個國家操碎了心。

結果白天黑夜幹了十七年之後,竟然出現這種事情!

所以才有他如瘋魔一般,胡亂抓了個床邊的小碗就往地上砸!

並厲聲質問道:“浙江竟有此等駭人聽聞的大案!為何你們從未有一人向朕上奏?!如若不是太子,朕還以為都是清廉君子在代天子牧守一方呢!今年二月,朕要修築延壽塔你們同意了嗎?多少大臣和朕上疏,他們怎麽說的?佛老鬼神之事,無益於世,有損於民。今寺觀相望,僧道成群、齋醮不進,賞賚無算,竭盡天下之財,疲天下之力!好一個竭天下之財!好一個疲天下之力!劉大夏!”

“老臣在。”劉大夏這類人,硬氣的時候是他占著理的時候,不占理的時候他就沒什麽話好說了,所以此刻以頭觸地,生生承受著皇帝的怒火。

弘治皇帝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這稍一停頓,他臉色有一陣糾結,似是想起了他與劉大夏之前的君臣之誼。

所以又是心痛,又是不忍的指著這個老頭,“李儼才,是你舉薦的吧?”

劉大夏忽然之間老態盡顯,話音之中哭聲難免,“此人……的確是老臣舉薦的。只怪臣才疏學淺、老眼昏聵,識人不明,用人不當,致使浙江有此驚天之案,糜壞至此,皆是臣一人之錯也。只願陛下……陛下能夠稍加平息怒火,注意龍體為要!若是因為而有傷陛下龍體,則臣萬死難贖其罪也。”

朱厚照也上前拍了拍父親的背。

弘治皇帝此時只一身白衣,坐在龍床之上,不時還要握拳輕咳一聲。

“哎。”朱厚照不免嘆氣。

另外一邊,劉大夏繼續說:“況臣年老體衰,精神不濟,懇請陛下準臣致仕回鄉,以度天年!”

在讀王華那封信前,

劉大夏還沒想過要辭職。

但讀完了,他已經不得不辭職了,哪怕是迎著一些譏笑之聲。

因為在和太子的道德之戰中,他已經完全落敗。

弘治皇帝本來還在糾結,聽到劉大夏這樣說,心中竟有一陣刺痛,“朕的這些臣子啊……弘治十一年時,太子曾在此地訓斥過前任戶部尚書周經。當初那話,朕至今還歷歷在目。太子,你還記得麽?”

“兒臣記得。”

“劉尚書不定聽過。你記得,就再說一遍。”

朱厚照遵旨而行,“當時周尚書也是如此請辭。兒臣便說有時候分不清大明朝誰是君、誰是臣,大臣們每日要求父皇這樣、要求父皇那樣,可一旦他們遇到一兩處不如意的地方,動輒請辭、致仕,仿佛……”

太子眼神轉了轉,說出了殺人誅心之語,“仿佛皇帝都得聽他們的。”

這話不僅說給劉大夏聽。

這些重臣都是。

“都說說吧。這事兒該如何處理?”弘治撫了撫額,明顯是頭痛了。

劉健心中早就有腹稿,馬上進言:“陛下,微臣以為浙江布政使李儼才等人雖有送白銀十八萬兩入京的打算,可所送之人,並不一定是劉尚書,即便是,以微臣對劉尚書的了解,這銀子也必不會收。因而,浙江貪墨一案屬實,但與劉尚書並無關聯。且,若是如此定罪,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各地官員想要行賄之官員,不知凡幾。總不能他們動了這個念頭,劉尚書就要跟著一同獲罪。因而微臣覺得,如此便重處朝廷的兵部尚書,恐會引起非議。”

這個內閣首揆本來不是急性子,但他不能眼看這個局勢惡化而不加緩和。就如他之前勸朱厚照的那樣,

劉大夏是三朝老臣,用‘還沒收的銀子’就把他給擼了,實在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