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政治裂縫

這個二月,這麽多人進京,不單是皇帝忙,內閣也忙,京中各衙門更忙。

顧人儀所撞見的情形,其他人也瞧得見。

“國庫和內帑合起來超過一千萬兩白銀,浙江今年也要起運至少四百萬兩白銀。加在一起便是一千五百萬兩白銀,也湊得出。”

去年調任河南巡撫的彭澤,在浙江當過按察使,梅記在浙江的‘瘋狂’、海貿的巨利,他自然略知一二。

“……可朝廷有這麽多的銀兩,大明卻還是饑民遍地。四川等省份遭了災,這便不去說它,河南也不是豐年留客足雞豚,北直隸地區甚至還有百姓沿途乞討。閣老,今年這大朝會,陛下要怎麽議究竟有沒有說法?”

彭澤是清流官員,性剛直,有廉名。

當初在浙江,他和王瓊不對付,兩人也沒少吵過。後來調任河南,為官倒也算穩重,而且在這穩之中,也有幾分鬥爭性,此人啊,雖是文弱書生,但手段也硬呢。

在如今皇帝的聖寵越發偏向地方官的趨勢中,他彭澤能占有一席之地,便是靠著廉、穩、硬三個字。

而作為清流官員,他整體上還是偏向內閣傳統官僚。

不管怎麽說,皇帝捧著劉健,而且穩穩的保住李東陽、謝遷的位置,這就說明他們這些人在皇帝心中還是有分量。皇帝有時候也要用他們的。

除了彭澤,還有保定巡撫吳厚。

吳厚,字文甫,是成化十四年二甲第二名進士,與現任吏部尚書梁儲同科,梁儲為二甲第一。後來到翰林院……編修、修撰、侍講學士,他們這些人大抵都這麽熬過來的。

保定巡撫的官職,自然不如吏部尚書了。

這就是去不去東宮的區別,梁儲在東宮當過冼馬,這身份就是東宮屬官,新君一繼位,自然是不一樣。

不過保定巡撫畢竟管著保定府等六府五十余縣,妥妥的封疆大吏。

“朝廷要退出民牧,但次序卻並不相同,以往無論是官是民,都要體諒朝廷的難處。但今年又如何說?保定府退了,真定府、河間府還不退。老百姓鬧起來,我這顆巡撫的腦袋就保不住。好不容易攢了些銀子,又有人想大興兵事。”

吳厚的表情顯得極為同心,“我大明的官,真的就那麽不在意百姓的生死?”

“你們兩位,都向陛下述職了嗎?”

彭澤和吳厚都是一樣的情形,在排隊。

彭澤說:“我是明天。到時,我必會向陛下言明此間之事!”

“好。我與濟物兄一道。”

李東陽和謝遷對於他們的表態不可置否,便是他們也覺得今年的情況,朝廷真的要讓利於民了。否則,他們這些人又如何對得起天下蒼生?

問題是……

也在此處的禮部尚書林瀚說道:“但,楊增榮的奏疏被留了中。或許陛下也在考慮,正德二年就遠征韃靼的打算。陛下立志高遠,非尋常之君,而自古以來,似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想要武功,復套列為國策便可見一斑。

說及復套,則吳中丞說的民牧之事,最為要緊。一來,若是民牧速退,則馬匹數量必然大為減少。值此征伐韃靼之時,陛下當真會準許吳中丞所請嗎?二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朝廷的銀兩再多,可真要算到擴軍備戰的頭上,那也撐不了多久,漢家六十年之積蓄,才夠武帝北擊匈奴,我大明雖說財力有所增長,可畢竟就是這幾年的功夫,又如何比得了文景之治下的大漢?”

林瀚所言,正是眼下之症結。

讓利於民,也分怎麽個讓法。甚至算到民牧這件事上,利倒還是其次,關鍵是馬。

彭澤袖子裏的拳頭握了握,“既然如此,我便上疏奏請陛下,暫行罷兵,他們可以讓三年復套改為兩年復套,我們為什麽不能讓三年復套改為五年、八年復套?陛下愛民如子,絕非殘暴之君,百姓的日子好了,大明富強了,四方之夷不服也該服了!”

謝遷擡了擡眼,“陛下的意志若是能改,當初希賢公早就改了。何需現在?天子之意,只可爭取,不可強迫。濟物,你的本事還是要長長。”

謝遷在私是前輩,在公是上司,這句話還是可以說的。

彭澤再有脾氣也只能偏頭哼一聲,反駁倒也不敢的。

李東陽像一株枯木一般坐了許久,終於開口說:“於喬之言,還是有幾分道理。天子之意不可強迫。剛過易折,一時沖動反而會成他人之美。有些人,還巴不得我們和皇上鬧將起來。到那個時候,才是對百姓真正的傷害。

至於說事情本身……皇上愛民還是不假的,我們各陳己詞,講明道理,陛下也不會完全不理睬。”

這是內閣多年和皇帝鬥爭下來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