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天子氣度

尤址遵照皇帝旨意將他們三人帶出了奉天殿。

奉天殿外的廣場之上,近處是漢白玉石階,遠處是紅色宮墻,就這麽大的地方,有一種難以一眼看穿的歷史厚重感。

三位老者緩緩前行,臨別之時,尤址對他們說:“三位大人,皇上從來都知道需要做什麽的,不需要做什麽,十年來,皇上心懷熙洽,意欲治世,勤勉政事,旦夕不遑,天下誰又不知皇上是怎樣的皇上?”

“不知,尤公公此言何意?”

尤址微微一笑,他與這些人又沒有特別的交情,所以到此為止,轉頭離開。

羅仲遠望著他的背影,發怒似的甩了袖口,“小人得志。”

石賓賢道:“雖說是小人得志,但是不可輕視此人。他的意思是,皇上的聖名在外,所以警醒我們不可輕言亂說。”

“現在要如何?”

“管不了的,想到辦法也是沒辦法。至於說這份警醒……我們三人的嘴好封,但萬千悠悠之口又如何封呢?”

南京城這個時候是躁動的。

其實他們說的對的,最初是要抓二十七人,可這些人會招供啊,一個牽連一個,最後抓了一百多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最初是豪強,而後涉及到胥吏,不管是豪強和胥吏,都會有官員扯上些關系,一百多人,就是一百多戶家庭,這些家庭是生活很優渥的家庭,家中不乏秀才、舉人……士紳就是這樣為一體的。

他們拿皇帝自然沒辦法,可是卻可以將氣撒在王炳和錦衣衛指揮使毛語文的身上。

一邊是審案的大堂,一樁一樁罪行被交代,一個個牽連之人進入監獄,一邊又是官場震顫,人心浮動……

正德十年,五月末。

南京督察院右副都禦史、左都禦史等人一並開始給皇帝上奏疏,彈劾王炳。

奏疏中言:……臣左都禦史嶽孝文稟奏,近日臣風聞南京城有奸臣王炳者,其狂悖之行如狼疾風,肆虐朝廷,逢迎君主,巧言令色,未嘗盡責。又濫用重刑,痛加百姓,致使良善之人無罪受罰,無辜受戮。其人如狼似虎,荼毒生靈,人怨天怒,而奸臣之行不止……願陛下重懲奸臣,以正朝綱,以安百姓,復我國家之安寧。非如此,國無寧日,民無安生。天地不容,奸臣當道,痛心疾首,臣不勝憂慮,謹此上諫……

似此類的話一直不斷,還有人也不管的事實的,似‘無辜之人,受其牽連,含冤受屈,悲憤填膺’這樣的話也向皇帝跟前送。

這就是所謂的風聞奏事,我聽說了就可以。

這樣的動靜甚至驚動了連日養病的李東陽,許多人登門拜訪,托其出面,或是求情救人,或是規勸君主,總之熱鬧的很。

不過李東陽自知大限將近,加之這些年許多事也漸漸看得清楚了。所以他連連稱病推辭。

即便如此,他的府前還是絡繹不絕。

李東陽是重名之人,所以派李兆蕃一一耐心解釋,不要怠慢了上門的客人。

官場之上,什麽都不好講,現在這些人看似地位不高,說不準什麽時候就一朝登龍門呢。

正在熱鬧之間,府外忽然來了一隊人馬,看服侍和車馬應是宮裏人。

到了門口以後,有個內侍模樣的人上前,“李公子,宮裏的旨意,請令尊接旨吧。”

同樣一幕也發生在審案的公堂。

這幾日王炳是忙壞了,所以聖旨只能到這裏來宣。

……

李府。

李兆蕃一聽是旨意,放下了手中所有事,忙道:“公公先請入府,在下這就去請家父。”

“西涯先生身體如何?能否下床接旨?”

“可以的,公公稍待。”

李兆蕃急急入府。

接旨可不是從床上下來,聽一下就完事的。這是有一套完成的禮儀和流程的。

首先他得換上自己的官服。

所以說好賴要等上一會兒。

尤址也不急,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他便迎著李府一家開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朕聞,李東陽忠誠貫日,才略蓋世,俾應天巡撫,實乃朝廷之福。惜乎疾病纏身,難當重任。今免去其應天巡撫一職,特賜致仕,以示眷顧。

又感其勤政務本,德政頻施,振風易俗,治安一方。昔在應天,屢有殊績,宜為百官表率。朕心念功績,復文淵閣大學士、太子少保殊榮,以彰其功。欽此!

李東陽跪在地上久久不願動身。

歷史上他是加少傅、柱國的,不過這一世,他在正德初年就被攆出內閣,實際上也就是到太子少保。

近八年的時間,皇帝剝奪了他過去的所有榮耀。

劉健、謝遷都是如此。

但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

皇帝還是將這一切又還給了他們,雖說只有銜,沒有職,只有榮譽,沒有權力。但畢竟名分還是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