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不一樣的兩面

這裏本是一座沒甚名氣、平靜祥和的縣城,不過本縣最大一戶人家直接消失實在是有些嚇人,這幾日下來,街頭上的店鋪開門的都少。

等到閣老的車隊從衙門裏出來,那人就更少了。

可以說現在在齊東縣去推丈田,那阻力小了很多。

這是對下,對上,還有講究。

高懷與張璁坐在路邊屬下的木凳上,他笑眯眯的,“閣老,有些話,請容咱家多個嘴。”

“公公要說什麽?”

“咱家算是多言了,咱家以為閣老不該向皇上稟明齊東縣卓氏一事,而該一口咬定,有確鑿的證據,他們就是襲擊朝廷測量員的背後主使。”

張璁猛一聽,根本不以為意,“那麽公公要如何往宮裏報?”

“咱家自然是說卓氏最有嫌疑,閣老為了震懾人心,順利清丈,選擇了雷霆處置。”

張璁不禁笑了,“公公怕不是在和在下說笑呢吧?”

高懷微微搖頭,“丈量田地這是與天下人為敵,除了齊東,山東百余縣,哪個縣會不出事?哪個縣會不殺人?閣老是想讓陛下殺人?讓陛下來辦這種、冤案?”

最後兩個字他伸出食指在桌子上輕輕點了點,便是來語氣也輕了,帶著某種氣聲。

這個瞬間,張璁不笑了,他若隱若無的想到了什麽。

“可陛下,最恨臣子隱匿不報,或是妄言虛報。”

“哎呀,那是對咱家這等人,咱家是半句假話不敢講,要麽麻斌和咱家一起講,可錦衣衛並不歸屬尤公公,因而咱家不能冒這個風險。可閣老不一樣,閣老要把這件事做成啊,做事更難、閣老更難。”

能當到鎮守太監的宦官那都是幾萬人當中冒出頭的,就這兩句話一下子點透了許多事。

其實高懷本來不想講那麽多,不過這幾日接觸下來,他發現張璁這個人和一般的文臣不一樣,他沒有自命清高,也沒有墨守成規。

而且從皇帝願意委任以如此重要之事這個側面也可以瞧出,天子對其也是相當認可的。

這種人當然值得幫。

現在只看他怎麽想了。

後來,張璁自己一個人回到了馬車裏,他將自己之前寫好的奏本打開,一字一字得看下來。

越看越覺得似乎並不合適。

他說卓氏之罪並沒有完全確定,內閣其他人看到了要怎麽票擬?難道陪著他這樣胡來?皇上又該怎麽批?

批他做得不對,必須從頭再來?那丈田這件事還做不做了?

批他做得很對,就這樣辦,可這不就是天子下旨,可以去辦冤假錯案了嗎?

到這一刻,張璁一拍腦袋:哎呀,大錯特錯了!

實際上,他本來不要別人署名,又如此有信心皇帝不會對他怎樣,就是他感覺到天子做事也不拘一格,而且這麽多年以來都是只重結果,不重過程。

更加很多次強調過,說什麽都對、做什麽都對但是最後沒有把事情做成的官員最是百無一用。

落不了地,光在嘴巴上是朱厚照很厭惡的一件事情。

如此說來,這份奏本確實不該怎麽寫。

而要盡量寫得簡單,就一行字:臣東閣大學士張璁謹奏:正德十一年五月,齊東縣測量員被襲,官民皆大驚,經查,犯案者為齊東霸民卓氏一族,臣持王命旗牌以謀害朝廷欽派人員、對抗朝廷清丈田地罪斬之。按制報與皇上知悉。

寫畢,收筆。

這樣報上去,內閣票擬的意見肯定是無關痛癢的,他們不會給皇上添麻煩,票擬個什麽‘案情詳情為何’之類的屁話,到了皇帝那邊,皇帝也不會多說,因為這與丈量田地有關,哪怕知道有什麽貓膩,那也不會多說,九成就是寫上三個字:知道了。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辦完了呀。

哪怕有人去懷疑,也都是陸為民之流。要麽性格耿直、要麽意圖給丈田添堵,這兩種人任何一個都沒有在皇帝面前說話的機會。

既然如此,萬事大吉了。

還什麽查案了,實情了,真相了,統統都沒有。

原來張璁還準備去解釋,現在連解釋也不需要了,皇帝根本不想聽,皇帝想要聽到的就是齊東縣有多少田、多少戶、丈量得情形如何,有多少隱田,僅此而已。

張璁在這個瞬間也‘進化’了一層,他畢竟還是頭一次當閣老,以往覺得對皇帝忠誠就是要知無不言、竭力辦事、報效皇恩、絕不背叛。

現在才發現,真正的把官做到皇帝心裏去的臣子,那都是該說的說,不該說不要說,關鍵是這個度拿捏的準,且皇帝也知道你拿捏的準,那仕途必然一路輝煌,就是首揆也不在話下。

先前聽聞天子對王鏊略有不滿,他始終不能理解,現在終於明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