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 江南之煎

古時候消息傳的慢,不過再怎麽慢,山東在春天發生的事也該到江南了。

江南魚米之鄉,正德初年以來朝廷屢撥修河款,鄉村水利多有改善,到如今豐收之時,這滿眼的金黃水稻任誰瞧了都會多幾分欣喜。

在這大片平地之上,長長的有一路官道,兩旁綠樹叢蔭,當中有飛馬縱奔,幾個青衣裝扮的人匆忙入了蘇州府城。

“托請傳話,就說濟南府卓家二公子求見柳伯父。”

台階之外站著三個小廝,他們的主人正在朱門前叩門,神情姿態很是著急。

“卓公子稍等。”

卓家二公子名卓定,二十出頭的模樣,此番如此焦急,自然是事出有因。

不久後,朱門再開,裏面的人道:“卓公子快請進。”

濟南府卓家有變,這不是什麽大事,不會鬧的天下皆知。

柳通本以為是尋常拜訪,盡管覺得這個時間突然造訪有些奇怪,但也未想太多,直到看到自己那侄兒一臉急相,見面便即跪地:“伯父!救命啊!”

“這是怎麽了?快快起身。”柳通一聽心也緊起來,“到底出了何事?”

卓定隨即道來:“侄兒此次出鄉遊歷,行至揚州之時,忽然聽聞我父母雙親、一家老小全被官府抓了起來,至今生死未蔔!侄兒本不想麻煩伯父,但如此毀家的橫事突然發生,侄兒方寸盡亂,還請伯父看在往日與家父的情誼上,出手相援!”

柳通也滿臉的震驚,他的確與卓一端是舊時好友,兩人年輕時曾因畫相識,後來雙雙不第,倒是花了不少之間在一起以畫為樂。

人至中年之後,各自回家繼承家業,到如今孩子都這般大了。

“孩子,你先冷靜,把話說清楚,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柳通扶著他坐下,隨後將房間下人全部驅趕於外,只有他們二人在屋內密話。

當時已至傍晚,屋內偏暗,只有一縷搖晃的燭火散發光亮。

卓定泣曰:“侄兒因為不在家中,具體情況不得而知,當時我家中百余口無一人逃脫,還是同縣的好友派人傳信,說是和山東清田有關!”

“清田?”柳通立馬便想到了,“是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

“不錯。去年,內閣楊閣老遠走新疆,小王閣老突然暴病而去,內閣情勢驟變。大王閣老才名品德本是天下之望,但他身為帝師,未能勸阻皇帝。新任閣老張璁入閣之後,更以新策取信於皇上。這天下清田令,想必也是他暗中所謀,想以此晉升,名利雙收。

去年末,朝廷下的天下清田令想必伯父也知曉,不過時近年關,朝廷有令無行,本以為是朝堂爭鬥焦灼,尚無結果,沒想到翻過年以後,張璁忽然抵至山東,他竟首選山東試行此令!

期間派了數百名所謂的測量員,強壓各地官紳清丈田地,其手段狠絕,冷酷無情,並與錦衣衛、山東鎮守太監相互媾和,山東自巡撫而下,行事稍有異者,輕則流放,重則喪命。此時的山東已經妖邪橫行,家父更是莫名其妙被冠以行刺測量員之重罪!

伯父應當知曉,家父雖然脾氣暴躁,但是行事穩重,絕無冒險之舉,又如何會做出派人行刺這等事?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說到動情之處,卓定又是痛心、又是恐懼,滿身的無力感,“伯父!卓家居濟南四代,百年名望,只在旦夕之間了!”

這話說完,柳通手指微微震顫,“朝廷……朝廷真的要推行天下清田令了?!”

這個時候卓定定然一口咬定,“不錯!山東只是試行,最多再有兩個月,張璁必到江南。我一路聽聞,今年春,他在京師培訓了數千名測量員,這絕不是只為山東準備的。”

“那……那……”柳通心也有些亂起來,但他身為長輩,不想被人看出來心中已經考慮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還是強行扮演,“那你父親他們?”

卓定搖頭,“生死不明!張璁……他是閣老。侄兒知道伯父也無力,但柳家在官府之中有些人脈,況且天下清田令到了江南,必然是家家反對,伯父……伯父可暗中聯系,策動各地官員上疏,向天子揭露張璁逆行,除了此賊,不僅是卓家之禍可除,就是柳家和江南之家的災禍也都可除了!”

話是如此,聯合幾個官員上疏也不是難事。

可那是閣老啊……在說什麽呢,憑他們怎麽能和閣老相抗衡?這卓家二公子也是好日子過多了,不知道世間險惡。

不過轉念一想,心中又憐憫起來,看他說話條理清晰,想必不是不明白,而是沒辦法。

哎,也是苦了他了。

“卓家侄兒,你家造此厄事,想必官府知道了還會通緝你,所以這段時間你便不要出去了,就在此找個僻靜院落先住下,至於救人之事,咱們要從長計議。如你所說,張璁既要到江南,那也不是卓柳兩家之事,到時候說不準會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