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資格驗證第四節我們仨

第四節我們仨

市局看守所沒有勞動任務,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所謂的“上學習 ”,其實就是幹坐著,地方又小得轉不開個,只好一部分人在板兒上坐(人多盤不開,只好降低技術含量),一部分人到板兒下輪流“睡覺”,有的一睡就是一天,睡得小臉跟菜瓜似的。

市局不讓寫日記,倒是可以看書,我每個月都叫家裏送幾本小說,白天坐板兒時就可以看,在市局,我幾乎把上學時知道的那些作家的代表作整個 了一遍,很爽的。

號房裏另一個書癡是常博,不過人家基本上不看中國字的,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書,影印本的,營銷管理的居多,倍兒唬人。

常博是山西人,胖乎乎的,戴副黑邊眼鏡,笨拙沉穩,像個熊貓,人也不狡猾。常博所在的公司叫“九州”,因為跟“遠華”的走私案掛上了,批裏撲隆折進來十幾個,常博只是個蝦米級的小跑兒,屬於“大撥哄”給帶上來的小尾巴,估計下場不會太糟糕,所以心情似乎也沒看出有多惡劣。只是進來前他剛完成MBA的論文答辯,這一弄,不知道辛苦熬成的學業還能不能拿下文憑,偶爾提起,有點煩。

常博的女朋友是W市委的小秘,叫梅麗,跟他似乎挺鐵的,一直寫信來, 暖他的心。每次來信,梅麗都在訴說衷情後,附上一個小笑話,給常博當開心丸。

常博的來信也是號裏最頻繁的,基本保持每周一歌。這樣的來信,讓常博感覺幸福得不行,眼鏡都笑到鼻子尖上去了。我們這些結了婚的,就顯得實際很多,每次的家信,很少玩虛的,傳閱率也就低得多了,人氣不行。

對於家信,W看守所只收不發,只有每月的10號前後,給號裏發一摞“案犯家屬送物單”,誰需要什麽東西,一一列單,由管教寄走。上面是一句人話不讓寫的。可能市局都是大案,怕結案前走露風聲吧,人家考慮得也對,沒人性沒得有理有據。

在籠子裏悶著,不論人與獸,都會郁悶、煩躁,意志消沉,乃至變態 。記得讀過克裏爾一首叫《籠中豹》的詩,對失去自由 的豹子的精神刻畫很到位。不過克裏爾顯然是在象征所謂現代人的生存狀態,而不是寫來給監獄裏的人“明志”的。我也沒臉把自己比擬成那只跳著“孔武有力的舞蹈”的豹子,但豹子的感覺還是可以有一點點吧。

唉,怎麽表述呢,這裏每天都很……靠!每天都一個行,互相吹牛,侃女人和黃笑話,罵警察嗎檢察院罵法院罵他們效率慢慢慢,壓抑,寂寞,煩躁,不知所終,自己熬著不說,還得陪幾個準備去死的人一天天消耗苟活的殘生,謹小慎微的,仿徨之後又不敢呐喊,靠,靠!!

一次梅麗給常博摘錄了一段話,多少改變了一點舒和我們三個臭知識分子的感受。

那段話是從俄國作家赫爾芩的《囚徒生活》裏抄襲來的:“一個人倘使有一點內心的養料,他不久就會習慣於監獄生活。他很快就會習慣籠子裏的寧靜和充分自由 ——沒有一點煩惱,也沒有一點消遣。”雖然我們三個都覺得自己是內心有點“養料”的人,但一下子就上層次,還真有些困難,況且,我們呆的那個籠子裏,也實在缺乏赫老所說的“寧靜和自由 ”,估計赫老前輩關的是獨居吧。

舒和小聲說:“不過,有知識的人和那幫白癡比起來,環境雖然一樣,感受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我們懂得超越那種苦悶。”常博以為然也。我說可能吧,你慢慢超越著吧,我不打消你積極

舒和笑起來,說我也就是給你倆提供一個可能,我自己還真不能超越了,我還得給自己加壓,壓力越大,產生精神病的基礎越雄厚,我撞出去的幾率也就越大。

和常博比起來,舒和其實真的很不愉快,案子只是一個不愉快的基礎,還有一些是感情上的。從我到市局以後,從沒見過舒和老婆的來信,只是每個月來給他上800塊錢的帳,也不用舒和寄單子回去,自覺很強。在看守所裏,800塊錢可以讓舒和在物質上獲得極大滿足了,但他很郁悶,說老婆肯定變心了,給他送錢其實是走個過場,打掩護,一旦他被槍斃了,她心裏也不覺得慢待他,不需要自責了。

豐哥聽見了就破口罵他混蛋,豐哥說我老婆就是給我開一個綠帽子店,就是在外面賣,只要月月給我盯,月月帳上見錢,我就一百個知足,還得感激她。你拍屁股進來了,還要老婆在外面給你守節,給你掙錢“托屜”,你給人家什麽啦,這世道裏,誰欠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