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1章 絕境(第2/3頁)

第二天,李雪建在山坡上挖了幾十個甕罐形的坑,口小肚大,坑壁懸著,只要老鼠跳將去,就再也不能跳爬上來。到了晚上,他把從田地中找來的十幾粒玉米粒搗碎煮了,煮到香味在四野漫散,把玉米湯放進坑裏,然後放心地在棚架上睡去。到了早上去看,每個坑裏都有幾只、甚至十幾只老鼠在嘰嘰地哀叫。

大半個月過去了,玉米腰杆突然鼓脹起來,冒出了拇指樣一顆玉米棒。李雪建站在玉米面前,手舞足蹈地道:“瞎子,你說明天這穗兒會不會長得和面杖一樣?”盲狗看他高興,就用舌頭在他腿上舔癢。李雪建撫著狗背,笑呵呵地道:“玉蜀黍從結穗到秋熟得一個月半月,哪能在一夜之間長成呢。”

鏡頭切換,李雪建挑著水走到玉米旁邊。他給玉米澆水的時候,忽然發現玉米棒吐出了纓子,奶白色的纓子從玉米棒頂端冒出來,像小孩的胎毛。他站在穗前呆了片刻,喜笑顏開地道:“秋快熟了,瞎子,你看見沒有?秋快熟了。”

鏡頭切給盲狗,它在溝邊吃昨天剝下的鼠皮。李雪建就道:“不臟呀?瞎子。”盲狗不語,朝鼠坑那邊走去。李雪建跟著過去一看,臉色頓時變了。鏡頭切到鼠坑,幾十個鼠坑只有一只小鼠。鏡頭回來,李雪建的近景鏡頭,他喃喃地道:“前天五只,昨天四只,今天只有一只了。這片山梁的老鼠都捉光了!”

鏡頭切換,另一座山的山梁,李雪建揮著鋤頭挖坑。他挖了十幾個鼠坑,在每個坑裏都放了幾顆玉米粒,引誘老鼠來吃。第二天早上,他去坑裏捉老鼠,有一半鼠坑都是空的,有老鼠的坑也僅一兩只。

老鼠越來越難捉,到最後再也捉不到了。李雪建和盲狗吃得越來越少,越來越瘦,到最後都瘦得脫形了,一陣大風都可以把他們吹跑似的。有中國記者忍不住道:“李老師瘦成這樣,我都不忍心看了!”

在鼠坑裏的老鼠還剩最後一只的時候,李雪建決定趁身上還有力氣,去挑最後一擔水。這擔水可供他和盲狗多挨些日子。他不指望下雨,可他指望能熬到秋熟,把那穗玉米棒掰了。

李雪建半夜去擔水,回來是第二天午後了。他挑著水走到山梁,一直歇到暮黑。他沒有力氣把這水挑到棚下缸邊了,決定把最後一只老鼠煮來吃,然後再回來挑水。可他到了鼠坑,卻發現老鼠不知哪裏去了,坑裏有盲狗的腳印,還有零亂的鼠毛和血漬。

觀眾知道那只老鼠應該是被盲狗吃了,都微微嘆了口氣。

李雪建在坑邊蹲到月亮出來,站將起來,望著月亮中移動的煙影,輕聲道:“吃了也好,吃了我就可以對你說,以後的日子不是你把我當飯,陪著玉蜀黍活;就是我把你當飯,陪著玉蜀黍活了。”李雪建回到山梁,艱難地把那擔水挑了回去。

盲狗臥在棚下,聽見李雪建的腳步聲,站了起來,似乎想朝他走去,卻又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臥在了玉蜀黍的圍席口上。

李雪建把桶放在缸邊,揭開席子看看缸裏的滿水,輕輕慢慢地道:“瞎子,你過來。”

月光中,盲狗費力地站起來,怯怯地朝前挪了一步,對著李雪建坐的方向坐了下來,背上稀疏的毛微微哆嗦著,像犯了錯等待父母責罰的孩子。

李雪建把目光轉到遠處,輕聲道:“瞎子,你不用害怕,吃了就吃了,我不怪你。”他轉過頭看著盲狗,道:“有句話該給你說了,這方圓百裏再沒有一粒糧食,沒有一只老鼠了,三天後,你我都餓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那時候你要想活著,就把我當飯吃掉,守著這棵玉蜀黍,等村裏人回來,把他們引來將這棒穗兒掰了;你要感念我養活你這四五個月,想讓我活在世上,就讓我把你當飯吃了,熬活到秋熟時候。”

他嘆了口氣道:“瞎子,事情由你定,你想活著今夜就離開這兒,隨便躲到哪兒,三五日後回來,我就餓死了。”說完這句話,他老淚縱橫,用手在臉上抹了一下。

盲狗一動不動地站著,待李雪建把話說完,慢慢將前腿彎下來,後腿依然直著,而它那瘦削的長頭,高高地擡了起來,望著李雪建不語。它給李雪建跪下了。

跪過之後,盲狗起身,慢緩緩走到灶邊,用嘴拱開鍋蓋,從鍋裏撈出一樣東西,朝李雪建走來,把那東西放在了李雪建腳下。那是一只褪了皮的老鼠,渾身青紫,淤血都在肉裏,不像李雪建殺老鼠那樣開腸破肚,血都流將出來。李雪建拿起那團紫肉看了,盲狗的牙痕在肉上蜂窩一樣密集。

李雪建知道自己錯怪盲狗了,嘆了口氣道:“說吃了就吃了,用不著給我留的。”

盲狗臥在先爺腿邊,把頭枕在先爺的腳上,嘴裏嗚嗚叫著。